苕溪渔隐丛话

程旭

　溪堂居士
　　《复斋漫录》云：“无逸尝于黄州关山杏花村馆驿题《江城子》词云：‘杏花村里酒旗风，烟重重，水溶溶。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夕阳楼外晚灯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年，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过者必索笔于馆卒，卒颇以为苦，因以泥涂之。”

程旭

《复斋漫录》云：“晋许逊为旌阳令，时江西有蛟为害，旌阳与其徒吴猛仗剑杀之，遂作大铁柱以镇压其处，今豫章有铁柱观，而柱犹存也。无逸尝赋诗云：‘豫章城南老子宫，阶前一柱立积铁，云是旌阳役万鬼，夜半舁来老蛟穴。插定三江不沸腾，切勿摇撼坤轴裂。苍苔包裹鳞皱皮，我欲摩挲肘屡掣。旌阳挈家上天去，只留千夫应门户，西山高处风露寒，兹事恍惚从谁语。安得猛士若朱亥，袖往横山打狂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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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

苕溪渔隐曰：“《西清诗话》蔡百衲绦所撰也，已尝行于世矣。余旧录得百衲所作诗评，今列于此，云：‘柳子厚诗，雄深简淡，迥拔流俗，至味自高，直揖陶谢；然似入武库，但觉森严。王摩诘诗，浑厚一段，覆盖古今。但如久隐山林之人，徒成旷淡。杜少陵诗，自与造化同流，孰可拟议，至若君子高处廊庙，动成法言，恨终欠风韵。黄太史诗，妙脱蹊径，言谋鬼神，唯胸中无一点尘，故能吐出世间语；所恨务高，一似参曹洞下禅，尚堕在玄妙窟里。

程旭

东坡诗，天才宏放，宜与日月争光，凡古人所不到处，(“处”字原无，今据宋本、明钞本校补。)发明殆尽，万斛泉源，(“源”原作“流”，今据宋本、明钞本校改。)未为过也；然颇恨方朔极谏，时杂以滑稽，故罕逢酝藉。韦苏州诗，如浑金璞玉，不假雕琢成妍，唐人有不能到；至其过处，大似村寺高僧，奈时有野态。

程旭

刘梦得诗，典则既高，滋味亦厚；但正若巧匠矜能，不见少拙。白乐天诗，自擅天然，贵在近俗；恨如苏小虽美，终带风尘。李太白诗，逸态凌云，照映千载；然时作齐梁间人体段，略不近浑厚。韩退之诗，山立霆碎，自成一法；然譬之樊侯冠佩，微露粗疏。柳柳州诗，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非轻荡也。薛许昌诗，天分有限，不逮诸公远矣；至合人意处，正若刍豢，时复咀嚼自佳。

程旭

王介甫诗，虽乏丰骨，一番出清新，方似学语之小儿，酷令人爱。欧阳公诗，温丽深稳，自是学者所宗；然似三馆画手，未免多与古人传神。杜牧之诗，风调高华，片言不俗，有类新及第少年，略无少退藏处，固难求一唱而三叹也。右此十四公，皆吾生平宗师追仰，所不能及者，留心既久，故闲得而议之。至若古今诗人，自是珠联玉映，则又有不得而知也己。”

程旭

　　王仲至
　　《复斋漫录》云：“仲至与少游谒恭敏李公，饭于闲燕堂，即席联句云：‘黄叶山头初带雪，绿波尊酒暂回春。’钦臣。‘已闻璧月琼枝句，更看朝云暮雨人。’观。‘老愧红妆翻曲妙，喜逢佳客放怀新。’钦臣。‘天明又出桃源去，此境何时再问津？’观。”

　

程旭

　《复斋漫录》云：“仲至使辽回，谒恭敏李公，席中赋诗云：‘穹庐三月已淹留，白草黄云见即愁，满袖尘埃何处洗，李家池上海棠洲。’”(哈哈儿录校)

程旭

卷三十四

　　张天觉
　　《复斋漫录》云：“天觉既相，谢表有云：‘十年去国，门前之雀可罗；一日还朝，屋上之乌亦好。’徽宗亲题于所御扇。然丁晋公诗固尝云‘屋可占乌曾贵士，门堪罗雀称衰翁’矣。王元之《黄州上任谢表》云：‘宣室鬼神之问，敢望生还；茂陵封禅之书，已期身后。’亦出于杜子美‘竟无宣室召，徒有茂陵求’之语。前辈不以为嫌者，盖文势事情自须如此也。”苕溪渔隐曰：“东坡有云：‘怒移水中蟹，爱及屋上乌。’亦佳对也。”

程旭

苕溪渔隐曰：“梅圣俞有《续金针诗格》，张天觉有《律诗格》，洪觉范有《禁脔》，此三书皆论诗也。圣俞《金针诗格》云：‘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含蓄，方入诗格。如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旌旗喻号令，日暖喻明时，龙蛇喻君臣，言号令当明时，君所出，臣奉行也。宫殿喻朝廷，风微喻政教，燕雀喻小人，言朝廷政教才出，而小人向化，各得其所也。如岛屿分诸国，星河共一天，言明君理化一统也。’天觉《律诗格》辨讽刺云：‘讽刺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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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庙堂生莽卓，岩谷死伊周之类也，未如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花浓喻媚臣秉政，春寺比国家，竹细野池幽，喻君子在野未见用也。沙鸟晴飞远，渔人夜唱闲。沙鸟晴飞远，喻小人见用，渔人比君子，夜，不明之象，言君子处昏乱朝，退而乐道也。(“退”原作“廷”，今据宋本、明钞本校改。)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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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比小人，马喻势利之辈，云喻谄佞之臣，楼比钧衡之地。若此之类，可谓言近而意深，不失风骚之体也。’其说数十，悉皆类此。觉范《禁脔》云：‘杜子美诗言山间野外事，意在讥刺风俗，如《三绝句》曰：楸树馨香倚钓矶，斩新花蕊未应飞。言后进暴贵，可荣观也。不如醉里风吹尽，可忍醒时雨打稀。言其恩重材薄，眼见其零落，不若未受恩眷时；比天恩以雨多，故致花易坏也。门外鸬鹚久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言贪利小人，畏君子之讥其短也。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言君子蒙以养正，瑾瑜匿瑕，山薮藏疾，不发其恶，而小人未革面谄谀，不知愧耻也。无数春笋满林尘，柴门密掩断人行，会须上番看成竹，客至从嗔不出迎。言唯守道为岁寒也。前辈多法其意作之，如韩稚圭诗曰：风定晓枝蝴蝶闹，雨匀春圃桔槔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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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蔡持正诗曰：风摇熟果时闲落，雨滴余花亦自香。以雨比天恩也，桔槔比宰相功业之就，已退闲矣。时公在相州作。熟果比大臣黜落，时公在安州。’觉范旧游天觉之门，宜其论诗之相似也。余谓论诗若此，皆非知诗者。善乎山谷之言曰：‘彼喜穿凿者，弃其大旨，取其发兴，于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鱼虫，以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间商度隐语者，则诗委地矣。’”

程旭

唐子西

　　苕溪渔隐曰：“《上张天觉内前行》云：‘内前车马拨不开，文德殿下宣麻回，紫微侍郎拜右相，中使押赴文昌台。’此语善于叙事，质而不俚。又云：‘周公礼乐未要作，致身姚宋亦不恶。向来两翁当国年，民间斗米才四钱。’此语善于讽诵，当而有理，皆可法也。《湖上》云：‘佳月明作哲，好风圣之清。’《栖禅暮归》云：‘草青仍过雨，山紫更斜阳。’语意俱新矣。”

　　

程旭

苕溪渔隐曰：“《晚春》云：‘水国春深梅子雨，江天日暮鲤鱼风。’用李贺《江楼曲》云：‘楼前流水江陵道，鲤鱼风起芙蓉老。’子西有云：‘素知行路恶，敢厌在家贫。’乐天有云：‘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贫。’二联语意绝相类，并佳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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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斋漫录》云：“《辨蜀论》云：‘白顷诸公议论，颇以蜀人为疑，苟可以防闲沮遏，无不为矣。吾不知其说也。以公孙述尝有蜀乎？是时王郎据邯郸，卢芳据九原，刘永据梁、宋，隗嚣据秦、陇，而秦丰、李宪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以刘氏尝有蜀乎？是时曹氏据河南，袁绍据河朔，袁术据九江，刘表据荆州，孙氏据江表，而公孙度、吕布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以壬、孟尝有蜀乎？是时刘隐称南汉，李景称南唐，钱镠称吴越，刘崇称北汉，(“北”原作“东”，今据明钞本校改。)而马殷、王审知、高季兴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其大略如此。

程旭

余后因读《外史梼杌》，见五代时后唐，魏王伐蜀之后，朝廷颇疑蜀人，凡有势力赀产之族，悉令遣入洛，隐士张立为诗以讽曰：‘朝廷不用忧巴俗，称霸何曾是蜀人。’(“霸”原作“伯”，今据宋本、明钞本校改。)乃知子西用其意。凡子西数百言，而立以十四字尽之，可谓简而当矣。”

程旭

《复斋漫录》云：“《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岷嶓既艺，沱潜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底续。’则蜀道与中国通久矣。《蜀主本纪》载秦惠王谋伐蜀，刻五石牛，置金其后，绐蜀人云：‘能粪金。’蜀主信之，发卒千人，使五丁力士开道，致牛于成都。秦因遣张仪随石牛以入蜀，遂夺蜀焉。此事尤近诬。蜀人吴师孟醇翁《金牛驿》辨之以诗云：‘唱奇腾怪可删修，争奈常情胜谬悠，《禹贡》已书开蜀道，秦人安得粪金牛？万重山势随坤顺，一勺天波到海流，自哂据经违世俗，庶几同志未相尤。’醇翁以通议大夫致仕，享年九十。”

　　韩子苍

　　

程旭

《诗说隽永》云：“吕居仁作《江西宗派图》，置子苍其间，韩不悦。而苏黄门初见韩诗，自云：‘惚然再见储光羲也。’”苕溪渔隐曰：“余阅《栾城集》，有《题韩驹秀才诗卷》一绝云：‘唐朝文士例能诗，李杜高深到者稀，我读君诗笑无语，恍然再见储光羲。’”

程旭

　　《复斋漫录》云：“子苍尝言：‘作诗文当得人印可，乃自不疑，所以前辈汲汲于求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