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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镜秘府论 [日本]金刚峰寺禅念沙门遍照金刚弘 法 大师(注:因为这两字敏感,只好用“空海”二字为题)空海(774-835),俗姓佐伯,贞元二十年(804)七月至中国。元和元年(806)八月回日本,做此书,专论南朝至中唐,分天地东南西北六卷。又简写为《文笔眼心抄》。
●天卷 ○序○调四声谱○调声○诗章中用声法式○八种韵○四声论
●地卷 ○十七势○十四例○十体○六义○八阶○六志○九意
●东卷 ○论对○二十九种对○《笔札》七种言句例
●南卷 ○论文意○论体○定位○集论
●西卷 ○论病○文二十八种病○文笔十病得失
●北卷 ○论对属○帝德录
天卷 ○序
夫大仙利物,名教为基;君子济时,文章是本也。故能空中尘中,开本有之字,龟上龙上,演自然之文。至如观时变于三曜,察化成于九州,金玉笙簧,烂其文而抚黔首,郁乎焕乎,灿其章以驭苍生。然则一为名始,文则教源,以名教为宗,则文章为纪纲之要也。世间出世,谁能遗此乎!故经说阿毗跋致菩萨,必须先解文章。孔宣有言: “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人而不为《周南》、《邵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是知文章之义,大哉远哉!
文以五音不夺、五彩得所立名,章因事理俱明、文义不昧树号。因文诠名,唱名得义,名义已显,以觉未悟。三教于是分镳,五乘于是并辙。于焉释经妙而难入,李篇玄而寡和,桑籍近而争唱。游、夏得闻之日,屈、宋作赋之时,两汉辞宗,三国文伯,体韵心传,音律口授。沈侯、刘善之后,王、皎、崔、元之前,盛谈四声,争吐病犯,黄卷溢箧,缃帙满车。贫而乐道者,望绝访写;童而好学者,取决无由。
贫道幼就表舅,颇学藻丽,长入西秦,粗听余论。虽然志笃禅默,不屑此事。爰有一多后生,扣闲寂于文囿,撞词华乎诗圃;音响难默,披卷函杖,即阅诸家格式等,勘彼同异,卷轴虽多,要枢则少,名异义同,繁秽尤甚。余癖难疗,即事刀笔,削其重复,存其单号,总有一十五种类:谓《声谱》,《调声》,《八种韵》,《四声论》,《十七势》,《十四例》,《六义》,《十体》,《八阶》,《六志》,《二十九种对》,《文三十种病累》,《十种疾》,《论文意》,《论对属》等是也。配卷轴于六合,悬不朽于两曜,名曰《文镜秘府论》。庶缁素好事之人,山野文会之士,不寻千里,蛇珠自得;不烦旁搜,雕龙可期。
○调四声谱
诸家调四声谱,具例如左: 平上去入配四方。
东方平声(平怦病别)南方上声(常上尚杓)西方去声(祛麮去刻)北方入声(壬衽任入)
(凡四字一纽。或六字总归一纽。(纽,《玉篇》:“女九切,结也,束也。”)
皇晃璜 镬 禾祸和
滂旁傍 薄 婆泼紴
光广珖 郭 戈果过
荒恍恍 霍 和火华
上三字,下三字,纽属中央一字,是故名为总归一入。
四声纽字,配为双声叠韵如后:
郎朗浪落 黎礼丽捩
刚<口冈>钢各 笄亻幵计结
羊养恙药 夷以异逸
乡响向谑 奚{奚}喹缬
良两亮略 离逦詈栗
张长怅著 知倁智窒
凡四声,竖读为纽,横读为韵,亦当行下四字配上四字即为双声。若解此法,即解反音法。反音法有二种:一纽声反音,二双声反音。一切反音有此法也。
绮琴 良首 书林
钦伎 柳觞 深庐
释曰:竖读二字互相反也,傍读转气为双声,结角读之为叠韵。曰绮琴、云钦伎,互相反也,绮钦、琴伎两双声,钦琴、绮伎二叠韵。上谐则气类均调,下正则宫商韵切。持纲举目,庶类同然。
崔氏曰:傍纽者:(已上三字无异本)。
风小 月脍 奇今 精酉
表丰 外厥 琴羁 酒盈
纽声双声者:(已上五字无异本)。
土 烟
天 隖
右已前四字,纵读为反语,横读是双声,错读为叠韵。何者?土烟、天隖是反语,天土、烟隖是双声,天烟、土隖是叠韵,乃一天字而得双声叠韵。略举一隅而示,余皆效此。
○调声
或曰:凡四十字诗,十字一管,即生其意。头边二十字,一管亦得。六十、七十、百字诗,二十字一管,即生其意。语不用合帖,须直道天真,宛媚为上。且须识一切题目义最要。立文多用其意,须令左穿右穴,不可拘检。作语不得辛苦,须整理其道,格(格,意也。意高为之格高,意下为之下格。)律调其言,言无相妨,以字轻重清浊间之须稳。至如有轻重者,有轻中重,重中轻,当韵即见。且庄字全轻,霜字轻中重,疮字重中轻,床字全重,如清字全轻,青字全浊。诗上句第二字重中轻,不与下句第二字同声为一管。上去入声一声,上句平声,下句上去入;上句上去入,下句平声。以次平声,以次又上去入;以次上去入,以次又平声。如此轮回用之,直至于尾。两头管上去入相近,是诗律也。
五言平头正律势尖头 皇甫冉诗曰:(五言)
中司龙节贵,上客虎符新。地控吴襟带,有光汉缙绅。
泛舟应度腊,入境便行春。何处歌来暮,长江建邺人。
又钱起《献岁归山》诗曰:(五言)
欲知愚谷好,久别与春还。莺暖初归树,云晴却恋山。
石田耕种少,野客性情闲。求仲时应见,残阳且掩关。
又五言绝句诗曰:
胡风迎马首,汉月送娥眉。久戍人将老,长征马不肥。
又崔曙《试得明堂火珠》诗曰:
正位开重屋,凌空出火珠,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天净光难灭,云生望欲无。终期圣明代,国宝在名都。
又陈闰《罢官后却归旧居》诗曰:
不归江畔久,旧业已凋残。露草虫丝湿,湖泥鸟迹干。
买山开客舍,选竹作鱼竿。何必劳州县,驱驰效一官。
齐梁调诗 张谓《题故人别业》诗曰:(五言)
平子归田处,园林接汝濆。落花开户入,啼鸟隔窗闻。
池净流春水,山明敛霁云。昼游仍不厌,乘月夜寻君。
何逊《伤徐主簿》诗曰:(五言)
世上逸群士,人间彻总贤。毕池论赏诧,蒋径笃周施。
又曰:一旦辞东序,千秋送北邙;客箫虽有乐,邻笛遂还伤。
又曰:提琴就阮籍,载酒觅扬雄;直荷行罩水,斜柳细牵风。
七言尖头律 皇甫冉诗曰:
闲看秋水心无染,高卧寒林手自栽。庐阜高僧留偈别,茅山道士寄书来。
燕知社日辞巢去,菊为重阳冒雨开。残薄何时称献纳,临歧终日自迟回。
又曰:(私云:钱起之诗也。)
自哂鄙夫多野性,贫居数亩半临湍。溪云带雨来茅洞,山鹊将雏上药栏。
仙箓满床闲不厌,阴符在箧老羞看。更怜童子宜春服,花里寻师到杏坛。
元氏曰:声有五声,角徵宫商羽也。分于文字四声,平上去入也。宫商为平声,徵为上声,羽为去声,角为入声。故沈隐侯论云:“欲使宫徵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固知调声之义,其为用大矣。
调声之术,其例有三:一曰换头,二曰护腰,三曰相承。
一、换头者,若兢于《蓬州野望》诗曰:
飘飖宕渠域,旷望蜀门隈,水共三巴远,山随八阵开。
桥形疑汉接,石势似烟回。欲下他乡泪,猿声几处催。
此篇第一句头两字平,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平;次句头两字又平,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又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又平:如此轮转,自初以终篇,名为双换头,是最善也。若不可得如此,则如篇首第二字是平,下句第二字是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平:如此轮转终篇,唯换第二字,其第一字与下句第一字用平不妨,此亦名为换头,然不及双换。又不得句头第一字是去上入,次句头用去上入,则声不调也。可不慎欤!
二、护腰者,腰,谓五字之中第三字也;护者,上句之腰不宜与下句之腰同声。然同去上入则不可用,平声无妨也。
庾信诗曰:谁言气盖代,晨起帐中歌。“气”是第三字,上句之腰也;“帐”亦第三字,是下句之腰:此为不调。宜护其腰,慎勿如此。
三、相承者,若上句五字之内,去上入字则多,而平声极少者,则下句用三平承之。用三平之术,向上向下二途,其归道一也。
三平向上承者,如谢康乐诗云:溪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上句唯有“溪”一字是平,四字是去上入,故下句之上用“云霞收”三平承之,故曰上承也。
三平向下承者,如王中书诗曰:待君竟不至,秋雁双双飞。上句唯有一字是平,四去上入,故下句末“双双飞”三平承之,故曰三平向下承也。
○诗章中用声法式
凡上一字为一句,下二字为一句,或上二字为一句,下一字为一句。(三言)
上二字为一句,下三字为一句。(五言)
上四字为一句,下二字为一句。(六言)
上四字为一句,下三字为一句。(七言)
三言一平声:惊七曜 诏八神转金盖
二平声:排阊阖 度天津 纷上驮
四言一平声:宝运惟显 世康礼博有穆晬仪 槐棘恺悌
二平声:凝金晓陆 紫玉山抽丹羽林发 顾惟轻薄
三平声:高迈尧风 仁风遐阐皮卿未群
五言一平声:九州不足步 目击道存者
二平声:玄经满狭室 绿水涌春波 雨数斜塍断 蒙县阙庄子 永惭问津所 咏歌殊未已 百行咸所该
三平声:披书对明烛 兰生半上阶 无论更漏缓 天命多羸仄 终缺九丹成 水潢众澮来 洊雷扬远声
四平声:儒道推桓荣 非关心尚贤
六言二平声:
合国吹飨蜡宾 沙头白鹤自舞 次宿密悬花亭 将士来迎道侧 日月驰迈不停 仰瞻梓柚叶青 八花沸跃神散
三平声:
客行感思无聊 停车向路不乘 奄忽纵横无益 洞口青松起风 忧从中发怆怆 何不归栖高观 不为时于所顾
四平声:
蒸丹暂来岩下 柴门半掩恒云 濛濛霖雨气凝 况又流飘他方 南至荥阳停息 何为贪生自谪 身为灰土消烂
五平声:
蓬莱方丈相通 人生几何多忧 风起尘兴暝暝 登高临河顾西
七言二平声:
将军一去出湖海 信是薄命向谁陈 井上双桐未掩凤 嫁得作赋弹琴声 寒雁一一渡辽水 谁堪坐感箧里扇
三平声:
相抱长眠不愿起 自有倾城荡舟妾 燕宫美女旧出名 复娉无双独立人 二人拂镜开朱幕 都护府里无相识
岱北云气昼昏昏 自从将军出细柳 左掖深闺行且宜 聊看玉房素女术
四平声:
秋鸿千百相伴至 曾舞纤腰入金谷 妾用丹霞持作衣 燕山去塞三千里 金门巧笑本如神 洛城秋风依竹进
玉钗长袖共留宾 唯见张女玄云调 河畔青青唯见草 前期岁寒保一双
五平声:
高楼岧峣连粉壁 可怜春日桃花敷 忖时俱来堪见迎 鸳鸯多情上织机 云归沙幕偏能暗 还嗟团扇匣中秋
深入遑遑偏易平 将军勒兵讨辽川 初言度燕征玄菟
六平声:
朝朝愁向犹思床 桃花蓲无极妍 春山兴云尽如罗
○八种韵
凡诗有连韵,叠韵,转韵,叠连韵,掷韵,重字韵,同音韵,交锁韵。
一、连韵者,第五字与第十字同音,故曰连韵。如湘东王诗曰:嶰谷管新抽,淇园竹复修,作龙还葛水,为马向并州。
此上第五字是“抽”,第十字是“修”,此为佳也。
二、叠韵者,诗曰:看河水漠沥,望野草苍黄;露停君子树,霜宿女姓姜。此为美矣。
三、转韵者,诗曰:兰生不当门,别是闲田草;夙被霜露欺,红荣已先老。谬接瑶花枝,结根君王池;顾无馨香美,叨沐清风吹。余芳若可佩,卒岁长相随。
四、叠连韵者,第四、第五与第九、第十字同韵,故曰叠连韵。诗曰:羁客意盘桓,流泪下阑干;虽对琴觞乐,烦情仍未欢。此为丽也。
五、掷韵者,诗云:不知羞,不敢留。但好去,莫相虑。孤客惊,百愁生。饭蔬箪食乐道,忘饥陋巷不疲。此之谓也。
又曰:不知羞,不肯留。集丽城,夜啼声。出长安,过上兰。指扬都,越江湖。念邯郸,忘朝飡。但好去,莫相虑。
六、重字韵者,诗云:望野草青青,临河水活活;斜峰缆舟行,曲浦浮积沫。此为善也。
七、同音韵者,所谓同音而字别也。诗曰:今朝是何夕,良人谁难觌;中心实怜爱,夜寐不安席。此上第五字还是“席”音,此无妨也。
八、交锁韵。王昌龄《秋兴》诗云:日暮此西堂,凉风洗修木。著书在南窗,门馆常肃肃。苔草弥古亭,视听转幽独。或问余所营,刈黍就空谷。
○四声论
论云:经案陆士衡《文赋》云:“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又云:“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文体周流,备于兹赋矣。陆公才高价重,绝世孤出,实辞人之龟镜,固难得文名焉。至于四声条贯,无闻焉尔。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病利,乃作者之师表;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辑胜辞,亦才人之苑囿。其于轻重巧切之韵,低昂曲折之声,并秘之胸怀,未曾开口。纵复屈、宋奋飞于南楚,扬、马驰骛于西蜀,或昇堂擅美,或入室称奇,争日月之光,竦凌云之气;敬通、平子,分路扬镳,武仲、孟坚,同途竞远;曹植、王粲、孔璋、公幹之流,潘岳、左思、士龙、景阳之辈,自《诗》、《骚》之后,晋、宋已前,杞梓相望,良亦多矣。莫不扬藻敷萼,文美名香,飏彩与锦肆争华,发响共珠林合韵。然其声调高下,未会当今,唇吻之间,何其滞欤!夫四声者,无响不到,无言不摄,总括三才,苞笼万象。刘滔云:“虽复雷霆疾响,虫鸟殊鸣,万籁争吹,八音递奏,出口入耳,触身动物,固无能越也。唯当形声之外,言语道断,此所不论,竟蔑闻于终古,独见知于季代,亦足悲夫。虽师旷调律,京房改姓,伯喈之出变音,公明之察鸟语,至于此声,竟无先悟。且《诗》、《书》、《礼》、《乐》,圣人遗旨,探赜索隐,亦未之前闻。宋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氏乃著其谱论,云起自周颙。故沈氏《宋书》《谢灵运传》云:“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故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建函谷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怀,非傍经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刘滔亦云:“得者暗与理合,失者莫识所由,唯知龉难安,未悟安之有术。若‘南国有佳人’,‘夜半不能寐’,岂用意所得哉!”萧子显《齐书》云:“沈约、谢朓、王融,以气类相推,文用宫商,平上去入为四声,世呼为永明体。”然则萧赜永明元年,即魏高祖孝文皇帝太和之六年也。昔永嘉之末,天下分崩关、河之地,文章殄灭。魏昭成、道武之世,明元、太武之时,经营四方,所未遑也。虽复网罗俊民,献纳左右;而文多古质,未营声调耳。及太和任运,志在辞彩,上之化下,风俗俄移。故《后魏文苑序》云:“高祖驭天镜,锐情文学,盖以颉颃汉彻,淹跨曹丕,气远韵高,艳藻独构。衣冠仰止,咸慕新风,律调颇殊,曲度遂改,辞罕渊源,言多胸臆,练古雕今,有所未值。至于雅言丽则之奇,绮合绣联之美,眇历年岁,未闻独得。既而陈郡袁翻、河内常景,晚拔畴类,稍革其风。及肃宗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从此之后,才子比肩,声韵抑扬,文情婉丽,洛阳之下,吟讽成群。及徙宅邺中,辞人间出,风流弘雅,泉涌云奔,动合宫商,韵谐金石者,盖以千数,海内莫之比也。郁哉焕乎,於斯为盛!乃瓮牖绳枢之士,绮襦纨袴之童,习俗已久,渐以成性。假使对宾谈论,听讼断决,运笔吐辞,皆莫之犯。
又吴人刘勰著《雕龙篇》云:“音有飞沈,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离句其必睽;沈则响发如断,飞则声飏不还;并鹿卢交往,逆鳞相批,迕其际会,则往蹇来替,其为疹病,亦文家之吃也。”又云:“声尽妍嗤,寄在吟咏,滋味流于下句,风力穷于和韵。异音相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则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矣。”此论,理到优华,控引弘博,计其幽趣,无以间然。但恨连章结句,时多涩阻,所谓能言之者也,未必能行者也。
颍川锤嵘之作《诗评》,料简次第,议其工拙。乃以谢朓之诗末句多蹇,降为中品,侏儒一节,可谓有心哉!又云:“但使清浊同流,口吻调和,斯为足矣。至于平上去入,余病未能。”经谓:嵘徒见口吻之为工,不知调和之有术,譬如刻木为鸢,搏风远飏,见其抑扬天路,骞翥烟霞,咸疑羽翮之行然,焉知王尔之巧思也。四声之体调和,此其效乎!除四声已外,别求此道,其犹之荆者而北鲁、燕,虽遇牧马童子,何以解锤生之迷。或复云:“余病未能。”观公此病,乃是膏盲之疾,纵使华陀集药,鶣鹊投针,恐魂归岱宗,终难起也。嵘又称:“昔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曰:‘宫商与二仪俱生,往古诗人,不知用之。唯范晔、谢公颇识之耳。’”今读范侯赞论,谢公赋表,辞气流靡,罕有挂碍,斯盖独悟于一时,为知声之创首也。 洛阳王斌撰《五格四声论》,文辞郑重,体例繁多,剖析推研,忽不能别矣。魏定州刺史甄思伯,一代伟人,以为沈氏《四声谱》不依古典,妄自穿凿,乃取沈君少时文咏犯声处以诘难之。又云:“若计四声为纽,则天下众声无不入纽,万声万纽,不可止为四也。”经以为三王异礼,五帝殊乐,质文代变,损益随时,岂得胶柱调瑟,守株伺兔者也。古人有言:“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孔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易》曰:“一开一阖谓之变,往来无穷谓之通。”甄公此论,恐未成变通矣。且天平上去入者,四声之总名也,征整政只者,四声之实称也。然则名不离实,实不远名,名实相凭,理自然矣。故声者逐物以立名,纽者因声以转注。万声万纽,纵如来言;但四声者,譬之轨辙,谁能行不由轨乎?纵出涉九州,巡游四海,谁能入不由户也?四声总括,义在于此。
经数闻江表人士说:梁王萧衍不知四声,尝从容谓中领军朱异曰:“何者名为四声?”异答云:“‘天子万福’,即是四声。”衍谓异:“‘天子寿考’,岂不是四声也。”以萧主之博洽通识,而竟不能辨之。时人咸美朱异之能言,叹萧主之不悟。故知心有通塞,不可以一概论也。今寻公文咏,辞理可观;但每触笼网,不知回避,方验所说非凭虚矣。
沈氏《答甄公论》云:“昔神农重八卦,卦无不纯,立四象,象无不象。但能作诗,无四声之患,则同诸四象。四象既立,万象生焉;四声既周,群声类焉。经典史籍,唯有五声,而无四声。然则四声之用,何伤五声也。五声者,宫商角徵羽,上下相应,则乐声和矣;君臣民事物,五者相得,则国家治矣。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能达八体,则陆离而华洁。明各有所施,不相妨废。昔周、孔所以不论四声者,正以春为阳中,德泽不偏,即平声之象;夏草木茂盛,炎炽如火,即上声之象;秋霜凝木落,去根离本,即去声之象;冬天地闭藏,万物尽收,即入声之象:以其四时之中,合有其义,故不标出之耳。是以《中庸》云:“圣人有所不知,匹夫匹妇,犹有所知焉。斯之谓也。”
魏秘书常景为《四声赞》曰:“龙图写象,鸟迹摛光。辞溢流徵,气靡清商。四声发彩,八体含章。浮景玉苑,妙响金锵。”虽章句短局,而气调清远;故知变风俗下,岂虚也哉。齐仆射阳休之,当世之文匠也,乃以音有楚、夏,韵有讹切,辞人代用,今古不同,遂辨其尤相涉者五十六韵,科以四声,名曰《韵略》。制作之士,咸取则焉,后生晚学,所赖多矣。齐太子舍人李节,知音之士,撰《音韵决疑》,其序云:“案《周礼》:‘凡乐: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大蔟为徵,沽洗为羽。’商不合律,盖与宫同声也。五行则火土同位,五音则宫商同律,闇与理合,不其然乎。吕静之撰《韵集》,分取无方。王微之制《鸿宝》,咏歌少验。平上去入,出行闾里,沈约取以和声之,律吕相合。窃谓宫商徵羽角,即四声也。羽,读如括羽之羽,亦之和同,以拉群音,无所不尽。岂其藏埋万古,而未改于先悟者乎?”经每见当世文人,论四声者众矣,然其以五音配偶,多不能谐;李氏忽以《周礼》证明,商不合律,与四声相配便合,恰然悬同。愚谓钟、蔡以还,斯人而已。地卷 论体势等
○十七势 或曰:诗有学古今势一十七种,具列如后:
第一,直把入作势;第二,都商量入作势;第三,直树一句,第二句入作势;第四,直树两句,第三句入作势;第五,直树三句,第四句入作势;第六,比兴入作势;第七,谜比势;第八,下句拂上句势;第九,感兴势;第十,含思落句势;第十一,相分明势;第十二,一句中分势;第十三,一句直比势;第十四,生杀回薄势;第十五,理入景势;第十六,景入理势;第十七,心期落句势。
第一、直把入作势。
直把入作势者,若赋得一物,或自登山临水,有闲情作,或送别,但以题目为定;依所题目,入头便直把是也。皆有此例。昌龄《寄驩州》诗入头便云:“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又《见谴至伊水》诗云:“得罪由己招,本性易然诺。”又《题上人房》诗云:“通经彼上人,无迹任勤苦。”又《送别》诗云:“春江愁送君,蕙草生氛氲。”又《送别》诗云:“河口饯南客,进帆清江水。”又如高适云:“郑侯应栖遑,五十头尽白。”又如陆士衡云:“顾侯体明德,清风肃已迈。”
第二、都商量入作势。
都商量入作势者,每咏一物,或赋赠答寄人,皆以入头两句平商量其道理,第三第四第五句入作是也。皆有其例。昌龄《上同州使君伯》诗言:“大贤奈孤立,有时起丝纶。伯父自天禀,元功载生人。”(是第三句入作)。又《上侍御七兄》诗云:“天人俟明略,益、稷分尧心。利器必先举,非贤安可任。吾兄执严宪,时佐能钩深。”(此是第五句入作势也)。
第三、直树一句,第二句入作势。
直树一句者,题目外直树一句景物当时者,第二句始言题目意是也。昌龄《登城怀古》诗入头便云:“林,薮寒苍茫,登城遂怀古。”又《客舍秋霖呈席姨夫》诗云:“黄叶乱秋雨,空斋愁暮心。”又:“孤烟曳长林,春水聊一望。”又《送鄢贲觐省江东》诗云:“枫桥延海岸,客帆归富春。”又《宴南亭》诗云:“寒江映村林,亭上纳高洁。”(此是直树一句,第二句入作势。)
第四、直树两句,第三句入作势。
直树两句,第三句入作势者,亦题目外直树两句景物,第三句始入作题目意是也。昌龄《留别》诗云:“桑林映陂水,雨过宛城西,留醉楚山别,阴云暮々。”(此是第三句入作势也。)
第五、直树三句,第四句入作势。
直树三句,第四句入作势者,亦有题目外直树景物三句,然后即入其意,亦有第四第五句直树景物,后入其意,然恐烂不佳也。昌龄《代扶风主人答》云:“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浮埃起四远,游子弥不欢。”(此是第四句入作势。)又《旅次盩厔过韩七别业》诗云:“春烟桑柘林,落日隐荒墅,泱漭平原夕,清吟久延伫。故人家於兹,招我渔樵所。”(此是第五句入作势。)
第六、比兴入作势。
比兴入作势者,遇物如本立文之意,便直树两三句物,然后以本意入作比兴是也。昌龄《赠李侍御》诗云:“青冥孤云去,终当暮归山;志士杖苦节,何时见龙颜?”又云: “眇默客子魂,倏铄川上晖,还云惨知暮,九月仍未归。”又:“迁客又相送,风悲蝉更号。”又崔曙诗云:“夜台一闭无时尽,逝水东流何处还。”又鲍照诗曰: “鹿鸣思深草,蝉鸣隐高枝,心自有所疑,旁人那得知。”
第七、谜比势。
谜比势者,言今词人不悟有作者意,依古势有例。昌龄《送李邕之秦》诗云:“别怨秦、楚深,江中秋云起,(言别怨与秦,楚之深远也。别怨起自楚地,既别之后,恐长不见,或偶然而会,以此不定,如云起上腾于青冥,从风飘荡,不可复归其起处,或偶然而归尔。)天长梦无隔,月映在寒水。”(虽天长,其梦不隔。夜中梦见。疑由相会,有如别,忽觉,乃各一方,互不相见,如月影在水,至曙,水月亦了不见矣。) 第八、下句拂上句势。
下句拂上句势者,上句说意不快,以下句势拂之,令意通。古诗云:“夜闻木叶落,疑是洞庭秋。”昌龄云:“微雨随云收,濛濛傍山去。”又云:“海鹤时独飞,永然沧洲意。”
第九、感兴势。
感兴势者,人心至感,必有应说,物色万象,爽然有如感会。亦有其例。如常建诗云:“冷冷七弦遍,万木澄幽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又王维《哭殷四》诗云:“泱漭寒郊外,萧条闻哭声,愁云为苍茫,飞鸟不能鸣。”
第十、含思落句势。
含思落句势者,每至落句,常须含思;不得令语尽思穷;或深意堪愁,不可具说。即上句为意语,下句以一景物堪愁,与深意相惬便道。仍须意出成感人始好。昌龄《送别》诗云:“醉后不能语,乡山雨雾雾。”又落句云:“日夕辨灵药,空山松桂香。”又:“墟落有怀县,长烟溪树边。”又李湛诗云:“此心复何已,新月清江长。”
第十一、相分明势。
相分明势者,凡作语皆须令意出,一览其文,至于景象,恍然有如目击;若上句说事未出,以下一句助之,令分明出其意也。如李湛诗云:“云归石壁尽,月照霜林清。”崔曙诗云:“田家收已尽,苍苍唯白茅。”
第十二、一句中分势。 一句中分势者,“海净月色真。”
第十三、一句直比势。 一句直比势者,“相思河水流。”
第十四、生杀回薄势。
生杀回薄势者,前说意悲凉,后以推命破之;前说世路伶俜荣宠,后以至空之理破之入道是也。
第十五、理入景势。
理入景势者,诗不可一向把理,皆须入景,语始清味;理欲入景势,皆须引理语入一地及居处,所在便论之,其景与理不相惬,理通无味。昌龄诗云:“时与醉林壑,因之堕农桑,槐烟渐含夜,楼月深苍茫。”
第十六、景入理势。
景入理势者,诗一向言意,则不清及无味;一向言景,亦无味。事须景与意相兼始好。凡景语入理语,皆须相惬,当收意紧,不可正言。景语势收之便论理语,无相管摄。方今人皆不作意,慎之。昌龄,诗云:“桑叶下墟落,鹍鸡鸣渚田,物情每衰极,吾道方渊然。”
第十七、心期落句势。
心期落句势者,心有所期是也。昌龄诗云:“青桂花未吐,江中独鸣琴。”(言青桂花吐之时,期得相见;花既未吐,即未相见,所以江中独鸣琴。)又诗云:“还舟望炎海,楚叶下秋水。”(言至秋方始还。此《送友人之安南》。)
○十四例 (皎公《诗议》新立八种对十五例,具如后。十五例御草本消之。)
一,重叠用事之例;二,上句用事,下句以事成之例;三,立兴以意成之例;四,双立兴以意成之例;五,上句古,下句以即事偶之例;六,上句立意,下句以意成之例;七,上句体物,下句以状成之例;八,上句体时,下句以状成之例;九,上句用事,下句以意成之例;十,当句各以物色成之例;十一,立比以成之例;十二,覆意之例;十三,叠语之例;十四,避忌之例;(御草本消之。)十五,轻重错谬之例。
一、重叠用事之例。诗曰:“净宫邻博望,香刹对承华。”
二、上句用事,下句以事成之例。诗曰:“子玉之败,屡增惟尘。”(上句出《传》,下句出《诗》。)
三、立兴以意成之例。《诗》曰:“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又诗云:“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四、双立兴以意成之例。《诗》曰:“鼓钟锵锵,淮水汤汤,忧心且伤。”又诗曰:“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五、上句古,下句以即事偶之例。诗曰:“昔闻汾水游,今见尘外镳”
六、上句意,下句以意成之例。《诗》曰:“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七、上句体物,下句以状成之例。诗曰:“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
八、上句体时,下句以状成之例。诗曰:“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
九、上句用事,下句以意成之例。诗曰:“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十、当句各以物色成之例。诗曰:“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十一、立比以成之例。诗曰:“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
十二、覆意之例。诗曰:“延州协心许,楚老惜兰芳,解剑竟何及,抚坟徒自伤。”
十三、叠语之例。诗曰:“故人心尚尔,故心人不见。”又诗曰:“既为风所开,还为风所落。”
十四、避忌之例。诗曰:“何况双飞龙,羽翼纵当乘。”又诗曰:“吾兄既凤翔,王子亦龙飞。”
十五、轻重错谬之例。陈王之诔武帝,遂称“尊灵永蛰”;孙楚之哀人臣,乃云:“奄忽登遐。”(子荆《王骠骑诔》。此错缪一例也,见《颜氏传》。)
今於古律之上,始末酷论,以祛未悟,则反正之道,可得而闻也。
○十体(崔氏《新定诗体》开十种体,具例如后出右。)
一,形似体;二,质气体;三,情理体;四,直置体;五,雕藻体;六,映带体;七,飞动体;八,婉转体;九,清切体;十,菁华体。
一、形似体。
形似体者,谓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难以粗测者是。诗曰:“风花无定影,露竹有余清。”又云:“映浦树疑浮,入云峰似减。(如此即形似之体也。)
二、质气体。
质气体者,谓有质骨而作志气者是。诗云:“雾烽暗无色,霜旗冻不翻,雪覆白登道,冰塞黄河源。”(此是质气之体也。)
三、情理体。
情理体者,谓抒情以入理者是。诗云:“游禽暮知返,行人独未归。”又云:“四邻不相识,自然成掩扉。”(此即情理之体也。)
四、直置体。
直置体者,谓直书其事置之於句者是。诗云:“马衔苜蓿叶,剑莹鹈膏。”又曰:“隐隐山分地,沧沧海接天。”(此即是直置之体。)
五、雕藻体。
雕藻体者,谓以凡事理而雕藻之,成于妍丽,如丝彩之错综,金铁之砥炼是。诗曰:“岸绿开河柳,池红照海榴。”又曰:“华志怯驰年,韶颜惨惊节。”(此即是雕藻之体。)
六、映带体。
映带体者,谓以事意相惬,复而用之者是。诗曰:“露花疑濯锦,泉月似沉珠。”(此意花似锦,月似珠,自昔通规矣。然蜀有濯锦川,汉有明珠浦,故特以为映带。)又曰:“侵云蹀征骑,带月倚雕弓。”(“云骑”与“月弓”是复用,此映带之类。)又曰:“舒桃临远骑,垂柳映连营。”
七、飞动体。
飞动体者,谓词若飞腾而动是。诗曰:“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又云:“月光随浪动,山影逐波流。”(此即飞动之体。)
八、婉转体。
婉转体者,谓屈曲其词,婉转成句是。诗曰:“歌前日照梁,舞处尘生袜。”又曰:“泛色松烟举,凝花菊露滋。”(此即婉转之类。)
九、清切体。
清切体者,谓词清而切者是。诗曰:“寒葭凝露色,落叶动秋声。”又曰:“猿声出峡断,月彩落江寒。”(此即是清切之体。)
十、菁华体。
菁华体者,得其精而忘其粗者是。诗曰:“青田未矫翰,丹穴欲乘风。”鹤生青田,凤出丹穴;今只言青田,即可知鹤,指言丹穴,即可知凤,此即文典之菁华。又曰:“曲沼疏秋盖,长林卷夏帷。”(曲沼,池也。)又曰:“积翠微深潭,舒丹明浅濑。”(丹即霞,翠即烟也。今只言丹、翠,即可知烟、霞之义。况近代之儒,情识不周于变通,即坐其危险,若兹人者,固未可与言。)
○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一曰风。 体一国之教谓之风。《关雎》、《麟趾》文化,王者之风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王云:“天地之号令曰风。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行春令则和风生,行秋令则寒风杀,言君臣不可轻其风也。”
二曰赋。 皎云:“赋者,布也。匠事布文,以写情也。”王云:“赋者,错杂万物,谓之赋也。”
三曰比。皎曰:“比者,全取外象以兴之,‘西北有浮云’之类是也。”王云:“比者,直比其身,谓之比假,如‘关关雎鸠’之类是也。”
四曰兴。皎曰:“兴者,立象於前,后以人事谕之,《关雎》之类是也。”王云:“兴者,指物及比其身说之为兴,盖托谕谓之兴也。”
五曰雅。皎曰:“正四方之风谓雅。正有小大,故有大小雅焉。”王云:“雅者,正也。言其雅言典切,为之雅也。”
六曰颂。王云:“颂者,赞也。赞叹其功,谓之颂也。”皎云:“颂者,容也。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也。”
古人云:“颂者,敷陈似赋,而不华侈;恭慎如铭,而异规诫。”以六义为本,散乎情性,有君臣讽刺之道焉,有父子兄弟朋友规正之义焉。降及游览答赠之例,各于一道,全其雅正。
○八阶(《文笔式》。又《诗格》转反为八体,后采八阶。御草本有此,而以朱销之。)
一,咏物阶;二,赠物阶;三,述志阶;四,写心阶;五,返詶阶;六,赞毁阶;七,援寡阶;八,和诗阶。
第一、咏物阶。
诗曰:“双眉学新绿,二脸例轻红,言模出浪鸟,字写入花虫。”又云:“洒尘成细迹,点水作圆文,白银花里散,明珠叶上分。”
释曰:闻神岭而赋金花,睹仙蓬以歌玉叶,或思今而染墨,乍感昔以抽毫。此乃咏物之阶斯显,即事之言是著。
第二、赠物阶。
诗曰:“心贞如玉性,志洁若金为,托赠同心叶,因附合欢枝。”又曰:“合瞑刺缝罢,守啼方达曙,带长垂两巾,代人交手处。”
释曰:乍遗葐蒀之菉叶,时赠滴沥之轻花,假类玉以制文,托如金而起咏,虽复表心著迹,还以赠物为名。
第三、述志阶。
诗曰:“有鸟异孤鸾,无群飞独漾,鹤戏逐轻风,起响三台上。”又曰:“丈夫怀慷慨,胆上涌波奔,只将三尺剑,决构一朱门。”
释曰:燕雀之为易测,鸾凤之操难知,有如候雁衔芦,腾龙附云,上哲托以呈抱,明贤因而表志,坦荡之位既陈,慷慨之雄是立。
第四、写心阶。
诗曰:“命礼遣舟车,伫望谈言志,若值信来符,共子同琴瑟。”又曰:“插花花未歇,薰衣衣已香,望望遥心断,凄凄愁切肠。”
释曰:春光暖暖,托青鸟以通言;夏日悠悠,因红笺而表意。若也招朋命侣,方事一斟两酌;追旧狎新,如应三挥四抚。既倾一樽若是,故以写心为名。第五、返洲阶。
诗曰:“盛夏盛炎光,焦天焦气烈。”又曰:“清阶清溜泻,凉户凉风入。”
释曰:此述凉秋,彼陈盛暑,九冬雪状凄人,三春风光可玩。即二节各举,且两时互列,语既差舛,故以詶为名。
第六、赞毁阶。
诗曰:“施朱桃恶采,点黛柳惭色。”又云:“皓,雪已藏晖,凝霜方叠影。”
释曰:赞此练葛无方,毁彼罗纨取证,既近辱缇锦,亦远耻霜雪。至如梁家画黛,汉女久矣低颜;宋里施朱,江妃故宜敛色。且自重。又曰:褒贬之事既彰,赞毁之阶是立。
第七、援寡阶。
诗曰:“女萝本细草,抽茎信不功,凭高出岭上,假树入云中。”又云:“愁临玉台镜,泪垂金缕裙。”
释曰:登岩眺远,陟岭瞻高,此乃假彼敷荣,因他茂实。且复何异鸾镜绝尘,遂写如花之嫩颊;龙津屏浪,乃照似月之蛾眉。既凭有功,亦假讬于信。(又曰而住。)
第八、和诗阶。
诗曰:“花桃微散红,萌兰稍开紫,客子情已多,春望复如此。”又曰:“风光摇陇麦,日华暎林蕊,春情重以伤,归念何由弭。”
释曰:黄兰碧桂,风舞叶上之飞香;紫李红桃,日漾花中之艳色。彼既所呈九暖,此即复答三春。兼疑秋情,齐嗟夏抱。染墨之辞不异,述怀之志皆同,彼此宫商,故称相和。王斌,有言曰:“无山可以减水,有日必应生月。”夫洲采答诗,言法语复,但令切著,施教无兼。
○六志(《笔札》略同。)
一曰,直言志;二曰,比附志;三曰,寄怀志;四曰,起赋志;五曰,贬毁志;六曰,赞誉志。
一曰,直言志。 直言志者,谓的申物体,指事而言,不藉余风,别论其咏。
即假作《屏风诗》曰:“绿叶霜中夏,红花雪里春,去马不移迹,来车岂动轮。”
释曰:画树长青,不许经霜变色;图花永赤,宁应度雪改容。毫模去迹,(料判)未移踪;笔写行轮,何能进辙。如斯起咏,所例曰直,不藉烦词,自然应(格悟)。
二曰,比附志。比附志者,谓论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处。
即假作《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急,别曲雁边嘶,低云(百种千过)郁,垂露(几千)行啼。”
释曰:无方叙意,寄急状于弦中;有意论情,附嘶声于雁侧。上见低云之郁,托愁气以合词;下瞩垂露悬珠,寄啼行而奋笔。意在妆颊,喻说鲜花;欲述眉形,假论低月。传形在去,类体在来,意涉斯言,方称比附。
三曰,寄怀志。寄怀志者,谓情含郁抑,语带讥微,事(侧例)膏盲,词褒谲诡。
即假作《幽兰》诗曰:“日月虽不照,馨香要自丰,有怨生幽地,无由逐远风。”
释曰:“吝道日月不明,自表生于幽地;略述馨香有质,还论逐吹无由。犹屈原多侠,《离骚》之咏勃兴;贾谊不申,《伏鸟》之歌云作。如斯之例,因号寄怀。
四曰,起赋志。起赋志者,谓<斤斥>论古事,指列今词,模《春秋》之旧风,起笔札之新号。或指人为定,就迹行以题篇;或立事成规,造因由而遣笔。附申名况,托志(浮流)言,例此之徒,皆名起赋。
即假作《赋得鲁司寇》诗曰:“隐见通荣辱,行藏备卷舒,避席谈曾子,趋庭诲伯鱼。”
释曰:有道无道之说,备列前闻;用之舍之之事,名传后代。曾参避席,文载《孝经》;鲤也过庭,义班《论语》。如斯之例,事得成言,因旧行新,故名起赋者也。
五曰,贬毁志。 贬毁志者,谓指物实佳,兴文道恶,他言作是,我说宜非。文笔见贬,言词致毁,证善为恶,因以名之。
即假作《田家》诗曰:“有意嫌千石,无心羡九卿,且悦丘园好,何论冠盖生。”
释曰:千石崇高,兴言有弃;九卿位重,所愿无心。翻非冠盖,例悦丘园,贬毁之情,自然隆著。
六曰,赞誉志。赞誉志者,谓心珍贱物,言贵者不如;意重今人,云先贤莫及。词褒笔味,玄欺丰岁之珍;语赞文峰,剧胜饥年之粟。小中出大,短内生长,拔滞升微,方云赞誉。
即假作《美人》诗,诗曰:“宋腊何须说,虞姬未足谈,颊态花翻愧,眉成月倒惭。”
释曰:宋腊无双,播徽音于笔札;虞姬罕匹,飞令誉于含章。鲜花笑树,刺施妆之未如;初月开云;信图眉而莫及。俱论彼弱,玄识此强,假名具陈,方申指的。
○九意 一,春意;二,夏意;三,秋意;四,冬意;五,山意;六,水意;七,雪意;八,雨意;九,风意。
一、春意
云生似盖,雾起如烟。(山行)
垂松万岁,卧柏千年。(山行)
罗云出岫,绮雾张天。(山行)
红桃纟肃苑,碧柳装田。(游园)
风生玉艳,日带金妍。(野望)
窗中落粉,瑟上鸣弦。
朝云蔽日,夕雨倾天。(大雨)
三山引雾,六泽浮烟。(望晴)
鸿归塞北,雁入幽边。(望晴)
蜂歌树里,蝶舞花前。(游园)
悲瞻汉地,泣望胡天。(从戎)
秦娥鼓瑟,越女调弦。(席兴)
离衿十载,别袂三年。(怨别)
风飘绮袖,日照花钿。(美人)
鸣钟伏赵,掺鼓降燕。(剑骑)
三山带雾,五仞含烟。(剑骑)
平原皎洁,下蔡芬芳。(游园)
金池水绿,玉苑花红。(游园)
灯前覆盏,烛下倾觞。(夜饮)
鸿辞纟肃沼,燕入华梁。(伤别)
游蜂熠耀,舞蝶翱翔。(酣饮)
花开故苑,柳发新装。(游池)
同观比翼,共眺鸳鸯。(游池)
眉间叶绿,脸上花黄。(美人)
琴宜袖短,舞势裙长。(妓 女)
悬情忆土,举目思乡。(客怨)
云生鹤岭,雾起鸾岗。(山行)
天开宝艳,日写金光。(渊居)
风飘洞户,月照长廊。(渊居)
环欹照曜,珮动铿锵。(捣练)
兰腰婀娜,玉手低昂。(捣练)
猿啼柏阜,鸟唤松岗。(山行)
三危鸟翅,九折羊肠。(山行)
鸣鸠振羽,嘇雁番归。
风飘芍药,日照墙微。(野望)
娇同汉妇,态若湘妃。(美人)
朝悲凤幕,夜泣鸾帷。(闺怨)
良人悯默,贱女歔欷。(送别)
娼人过汉,荡 妇桑媒。(寓目)
房栊夜泣,洞户朝悲。(闺怨)
持花夕返,采叶朝归。(蚕妇)
孤眠绣帐,独寝罗帏。(闺怨)
颜同赵燕,面似西施。(美人)
稚儿荷条,织女鸣机。(田家)
寻山采蕨,亘野收薇。(田家)
啼淹武服,泣烂戎衣。(从戎)
红桃似颊,碧柳如眉。(游园)
萍开旧沼,藕发新泥。(游池)
黄禽命驾,紫燕相随。(寓目)
丹桃晔晔,绿竹猗猗。(游池)
观鱼引咏,视鸟兴诗。(同上)
桃蹊遣爵,菊浦酬卮。(园瞧)
风光紫阙,日曜丹墀。(同上)
新梅婀娜,嫩柳逶迤。
宜男窈窕,少女参差。(芳草)
龙城马倦,雁塞人疲。(从戎)
通情豆蔻,奇意相思。(美人)
云从浪覆,日逐波欹。
由来广额,本自长眉。(美人)
君心易改,妾意难移。(美人)
二、夏意
烟云夕卷,火雾朝开。
招凉入苑,避暑登台。(游园)
临池命盏,入水呼杯。(池醮)
风捼翠柳,月灼芳梅。(游园)
单纱夜剪,轻縠朝裁。(妓 女)
阳风乍举,炎气翻来。(焰气)
寻风照灼,逐水徘徊。(游池)
浮瓜百只,沈李千枚。
朱霞东起,赤日西颓。(日晚)
飘风蝶起,拂水莲开。(游园)
松禽风响,柏鸟声哀。(山行)
愁心叵却,眼泪难裁。(闺怨)
榴觞满榼,菊酒盈杯。(对酒)
酬觞玉德,献雅金才。(叙觞)
同尝凤髓,共乳龙胎。(贵席)
时登水殿,或上风台。(避暑)
三桃宜献,五柳堪酬。(望人)
<山巫>山我爱,洛浦君求。(神女)
移床就沼,改幕依流。
兰池逊遁,金谷周游。(游园)
长宵缱绻,永夜绸缪。(美人)
胡城足怨,陇幕多愁。(客怨)
分桃入宠,割袖为俦。(美人)
临池顾影,就水搔头。(美人)
终轻七贵,焉重五侯。(逸仕)
嚬眉造态,雹粉倦羞。(美人)
江边乱渌,溪上迷红。(美人)
天开龙日,海放鱼风。(寓目)
追凉上苑,避暑幽宫。(避暑)
观鱼濠上,眺美桑中。(寓目)
闲门耿耿,寂帐忡忡。(有怀)
朝看列缺,暮望丰隆。(雨貌)
云从土马,水逐泥牛。(雨貌)
元轻别鹊,本谢蜩虫。(谦短)
金声漏尽,玉润番终。(伤情)
芳凉易竭,玉井先穷。(伤游)
秦庭奋猛,汉室驰雄。
先持宝剑,却挽乌弓。
平生好怒,立性从戎。
才非白马,智阙青牛。(谦短)
檐前花笑,户外莺娇。
花园命驾,绮殿相招。
弹琴弱腕,妙舞纤腰。(妓 女)
兴言呜咽,发语号咷。
歌持越剑,舞拔吴刀。(剑骑)
池旁寄意,折藕相嫽。(采莲)
鱼灯晃夜,龙烛明宵。(夜饮)
关山迢迢,津路遥遥。(远移)
长安远远,白日迢迢。
驰轮汉室,策马胡桥。
终军弃帛,司马题桥。(求迁)
心存骥尾,意托鸿毛。(求迁)
三、秋意
火云将閟,水月翻明。
锦霞朝暗,碧雾霄清。
晨看度雁,夜视飞萤。
灯来若月,火度如星。(秋夜)
金风乍动,縠袖时轻。
花凋玉苑,月落金城。(伤逝)
鸿辞汉沼,燕别吴庭。(怨别)
秦宫振响,汉室扬名。(美人)
灯前灭影,烛下流形。(伤逝)
龙门泣泪,马邑悲鸣。(从戎)
啼看绣帐,泣望花屏。(闺情)
能妆面貌,巧画蛾眉。(美人)
能歌缓唱,妙舞腰轻。
蒲桃我酌,竹叶君倾。(乐饮)
蓬门匿影,瓮牖藏形。(隐士)
桑中遣意,汉侧留情。
追朋阮籍,命友刘灵。(饮士)
迟迟璧玉,映映罗云。
鸿归熠耀,鹤度缤纷。
蟲鸣东圃,蝉叫西园。
风高塞邑,日惨函关。
游风索索,逝水浑浑。
花凋下蔡,木落平原。
龙城念子,马邑思君。
三清蕴榼,九酝盈樽。(乐饮)
蒲桃瀺灂,竹叶氛氲。
鸣弦雁塞,佩剑龙门。
心怨愤愤,眼泪浑浑。(愁意)
心罗天地,意网乾坤。(雄士)
晨招公子,夕饯王孙。(游遇)
山傍日暗,岭上云昏。(山行)
风惊树动,水激雷奔。(山行)
踟蹰三径,涉猎幽蹊。
罗云霭霭,玉露凄凄。
蝉鸣饮露,燕罢衔泥。
登山雉唤,入谷猿啼。(山行)
摧藏夜泣,怅望孤栖。(闺怨)
山斜马惑,涧曲人迷。
金风动壁,桂月霄低。
风飘曲涧,水噎长溪。(山行)
无方日暗,有意云梯。(求士)
三虞风一,五百声齐。(美人)
挥戈出塞,拔剑龙蹊。(从戎)
风飘绮袖,日照金堤。(美人)
衡门寂寂,白社栖栖。
朝瞻涧雉,晓候山鸡。
开门出献,闭户酬稽。
昏昏绮帐,寂寂兰闺。(闺怨)
朝悲焙鼓,夕泣摇鞞。(从戎)
珠星皎皎,璧月胧胧。
风飘紫柏,日翳青桐。
新花罢绿,晚蕊开红。
花飞木悴,叶落条空。
秋天秋夜,秋月秋蓬。
秋池秋雁,秋渚秋鸿。
朝云漠漠,夕雨濛濛。
猿啼紫柏,蝉泣青松。(山行)
时迎牧子,乍送田翁。
南池养雁,北泽呼鸿。
歌迎白鹤,舞送玄龙。(愁意)
儿栽白薤,女莳青葱。(田家)
千愁入臆,百恨填胸。(愁意)
心悲易足,眼泪难供。
本称桃李,今谢芙蓉。(伤逝)
灯晖幕静,月照人空。
眉如叶绿,颊类花红。(美人)
呼歌八表,叱咤三 公。(剑骑)
弓穿白虎,手制黄龙。
俱倾郑盏,共覆尧钟。
踌躇陌上,搔手房栊。
行如月度,立若花丛。
四、冬意
琼梅落叶,玉树凋柯。
冰开雁沼,冻结鸳河。
龙城风少,马邑寒多。
重帷艳锦,复帐珠罗。
云凝五岫,雾结三河。
宫商韵动,律吕调和。(奏乐)
方筵赵舞,曲宴韩娥。(妓 女)
佯嗔怨少,笑语娇多。(夜伎)
花仙妙舞,月烛清歌。
千门涉猎,万户经过。
持觞隐亚,促酒嵬峨。(饮)
东卷
○论对 或曰:文词妍丽,良由对属之能;笔札雄通,实安施之巧。若言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
元氏云:“《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书》曰:‘满招员,谦受益。’此皆圣作切对之例也。况乎庸才凡调,而对而不求切哉!”
余览沈、陆、王、元等诗格式等,出没不同。今弃其同者,撰其异者,都有二十九种对,具出如后。其赋体对者,合彼重字,双声、叠韵三类,与此一名;或叠韵、双声,各开一对,略之赋体;或以重字属联绵对。今者,开合俱举,存彼三名,后览达人,莫嫌烦冗。
○二十九种对
一曰,的名对;(亦名正名对,亦名正对)。二曰,隔句对;三曰,双拟对;四曰,联绵对;五曰,互成对;六曰,异类对;七曰,赋体对;八曰,双声对;九曰,叠韵对;十曰,回文对;十一曰,意对。 右十一种,古人同出斯对。
十二曰,平对;十三曰,奇对;十四曰,同对;十五曰,字对;十六曰,声对;十七曰,侧对。右六种对,出元兢《髓脑》。
十八曰,邻近对;十九曰,交络对;廿曰,当句对;廿一曰,含境对;廿二曰,背体对;廿三曰,偏对;廿四曰,双虚实对;廿五曰,假对。 右八种对,出皎公《诗议》。
廿六曰,切侧对;廿七曰,双声侧对;廿八曰,叠韵侧对。 右三种,出崔氏《唐朝新定诗格》。
廿九曰,总不对对。
第一,的名对。(又名正名对,又名正对,又名切对)。
的名对者,正也。凡作文章,正正相对。上句安天,下句安地;上句安山,下句安谷;上句安东,下句安西;上句安南,下句安北;上句安正,下句安斜;上句安远,下句安近;上句安倾,下句安正:如此之类,名为的名对。初学作文章,须作此对,然后学余对也。
或曰:天、地,日、月,好、恶,去、来,轻、重,浮、沉,长、短,进、退,方、圆,大、小,明、暗,老、少,凶、儜,俯、仰,壮、弱,往、还,清、浊,南、北,东、西。如此之类,名正对。
诗曰:“东圃青梅发,西园绿草开;砌下花徐去,阶前絮缓来。”
释曰:上二句中:“东”“西”是其对,“园”“圃”是其对,“青”“绿”是其对,“梅”“草”是其对,“开”“发”是其对。下二句中:“阶”“砌”是其对,“前” “下”是其对,“花”“絮”是其对,“徐”“缓”是其对,“来”“去”是其对。如此之对类,名为的名对。
又曰:“手披黄卷尽,目送白云征。玉霜摧草色,金风断雁声。片云愁近戍,半月隐遥城。”
释曰:上有“手披”,下有“目送”,上“黄”下“白”,上“玉”下“金”:故曰的名对。
又曰:“云光鬓里薄,月影扇中新;年华与妆面,共作一芳春。”
释曰:上有“云光”,下有“月影”,落句虽无对,但结成上意而已。自余诗皆放,此最为上。
又曰:“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
释曰:“迎”“送”词翻,“去”“来”义背,下言“西北”,上说“东南”:故曰正名也。
又曰:“鲜光叶上动,艳彩花中出;疏桐映兰阁,密柳盖荷池。”
释曰:持“艳”偶“鲜”,用“光”匹“彩”,“疏桐”“密柳”之相酬:故受的名。
又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有虚名实名,上对实名也。
又曰:“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元兢曰:“正对者,若‘尧年’、‘舜日’。尧、舜皆古之圣君,名相敌,此为正对。若上句用圣君,下句用贤臣;上句用凤,下句还用鸾:皆为正对也。如上句用松桂,下句用蓬蒿;松桂是善木,蓬蒿是恶草:此非正对也。”
第二,隔句对。
隔句对者,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
诗曰:“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逾岭易,抱笑入长安。”
释曰:第一句“昨夜”与第三句“今朝”对,“越溪”与“逾岭”是对;第二句“含悲”与第四句“抱笑”是对,“上兰”与“长安”对;并是事对,不是字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
又曰:“相思复相忆,夜夜泪沾衣;空悲亦空叹,朝朝君未归。”
释曰:两“相”对于两“空”,隔以“沾衣”之句,“朝朝”偶于“夜夜”,越以“空叹”之言:从首至末,对属间来,故名隔句对。
又曰:“月映茱萸锦,艳起桃花颊;风发蒲桃绣,香生云母帖。”又曰:“翠苑翠丛外,单蜂拾蕊归;芳园芳树里,双燕历花飞。”
释曰:夫“艳起”对“香生”,隔以“映茱萸”之锦,“月锦”偶“风绣”,又间诸“生云母”之帖;其双“芳”“燕”匹两“翠”“蜂”,“里”“外”尽间成,故云隔句。
又曰:“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未映东北墀,娟娟似蛾眉。”
第三,双拟对。
双拟对者,一句之中所论,假令第一字是“秋”,第三字亦是“秋”,二“秋”拟第二字;下句亦然:如此之类,名为双拟对。
诗曰:“夏暑夏不衰,秋阴秋未归;炎至炎难却,凉消凉易追。”
释曰:第一句中,两“夏”字拟一“暑”字;第二句中,两“秋”字拟一“阴”字;第三句中,两“炎”字拟一“至”字;第四句中,两“凉”字拟一“消”字:如此之法,名为双拟对。
又云:“乍行乍理发,或笑或看衣。”又曰:“结萼结花初,飞岚飞叶始。”
释曰:既双“结”居初,亦两“飞”带末;宜书宜时之句,可题可怜之论,准拟成对,故以名云。而又取双拟为名。
又曰:“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又曰:“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
释曰:上陈二“月”,隔以“眉欺”;下说双“花”,间诸“颊胜”。文虽再读,语必孤来;拟用双文,故生斯号。
或曰:春树春花,秋池秋日;琴命清琴,酒追佳酒;思君念君,千处万处:如此之类,名曰双拟对。
第四,联绵对。
联绵对者,不相绝也。一句之中,第二字、第三字是重字,即名为联绵对。但上句如此,下句亦然。
诗曰:“看山山已峻,望水水仍清;听蝉蝉响急,思乡乡别情。”
释曰:一句之中,第二字是“山”,第三字亦是“山”;余句皆然:如此之类,名为联绵对。
又曰:“嫩荷荷似颊,浅河河似带,初月月如眉。”
释曰:两“荷”连读,放诸上句之中;双“月”并陈,言之下句之腹:一文再读,二字双来,意涉连言,坐兹生号。
又曰:“烟离离万代,雨绝绝千年。”
释曰:情起多端,理暧昧难分,情参差迢述;且自无关赋体,实乃偏用开格。 又曰:“望日日已晚,怀人人不归。”又曰:“霏霏敛夕雾,赫赫咕晨曦;轩轩多秀气,奕奕有光仪。”又曰:“视日日将晚,望云云渐积。”
或曰:朝朝,夜夜,灼灼,菁菁,赫赫,辉辉,汪汪,落落,索索,萧萧,穆穆,堂堂,巍巍,诃诃:如此之类,名连绵对。
五,互成对。
互成对者,天与地对,日与月对,麟与凤对,金与银对,台与殿对,楼与榭对。两字若上下句安之,名的名对;若两字一处用之,是名互成对,言互相成也。
诗曰:“天地心间静,日月眼中明;麟凤千年贵,金银一代荣。”
释曰:第一句之中,“天地”一处;第二句之中,“日月”一处;第三句之中,“麟凤”一处;第四句之中,“金银”一处:不在两处用之,名互成对。
又曰:“玉钗丹翠缠,象榻金银镂;青夫丹碧度,轻雾历檐飞。”
释曰:“丹翠”自拟,“金银”别对,各途布列,而互相成。“飞”“度”二言,并如斯例。
又曰:“岁时伤道路,亲友念东西。”
第六,异类对。
异类对者,上句安天,下句安山;上句安云,下句安微;上句安鸟,下句安花;上句安风,下句安树: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非是的名对,异同比类,故言异类对。但解如是对,并是大才,笼罗天地,文章卓秀,才无拥滞,不问多少,所作成篇,但如此对,益诗有功。
诗曰:“天清白云外,山峻紫微中;鸟飞随去影,花落逐摇风。”
释曰:上句安“天”,下句安“山”,“天”“山”非敌体,“白云”“紫微”亦非敌体;第三句安“鸟”,第四句安“花”,“鸟”“花”非敌体,“去影”“摇风”亦非敌体: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
又曰:“风织池间字,虫穿叶上文。”
释曰:“风”“虫”非类,而附对是同;“池”“叶”殊流,而寄巧归一。或双声以酬叠韵,或双拟而对回文;别致同词,故云异类。
又曰:“鲤跃排荷戏,燕舞拂泥飞;琴上丹花拂,酒侧黄鹂度。”
释曰:鸟飞鱼跃,琴歌酒唱,事迹既异;至如鸟飞树动,鱼跃水溅,叶润凭水而成文,枝摇托风而制语,谚赤鲤为对,引酒歌傍传酒唱,二各相无,故异类题目,空中起事。
又曰:“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又如以“早朝”偶“故人”,非类是也。
元氏曰:“异对者,若来禽、去兽,残月、初霞。”此“来”与“去”,“初”与“残”,其类不同,名为异对。异对胜于同对。
第七,赋体对。
赋体对者,或句首重字,或句首叠韵,或句腹叠韵,或句首双声,或句腹双声:如此之类,名为赋体对。似赋之形体,故名曰赋体对。诗曰:
句首重字:“褭褭树惊风,丽々云蔽月。”“皎皎夜蝉鸣,胧胧晓光发。”
句腹重字:“汉月朝朝暗,胡风夜夜寒。”
句尾重字:“月蔽云丽々,风惊树褭褭。”
句首叠韵:“徘徊四顾望,怅悢独心愁。”
句腹叠韵:“君赴燕然戍,妾坐逍遥楼。”
句尾叠韵:“疏云雨滴沥,薄雾树朦胧。”
句首双声:“留连千里宾,独待一年春。”
句腹双声:“我陟崎岖岭,君行峣崅山。”
句尾双声:“妾意逐行云,君身入暮门。”
释曰:上句若有重字、双声、叠韵,下句亦然。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为犯病也。但依此对,名为赋体对。
又曰:“团团月挂岭,纳纳露沾衣。”(头)。“花承滴滴露,风垂褭褭衣。”(腹)。“山风晚习习,水浪夕淫淫。”(尾)。
释曰:《诗》有鸾鸣哙哙,鹿响幼 幼,苌楚婀娜之名,泽陂菡萏之状,模朝隮而薈蔚,写荇菜而参差,既正起重言,亦傍生叠字者。 第八,双声对。
诗曰:“秋露香佳菊,春风馥丽兰。”
释曰:“佳菊”双声,亻系之上语之尾;“丽兰”叠韵,陈诸下句之末。秋朝非无白露,春日自有清风,气侧音谐,反之不得。“好花”“精酒”之徒,“妍月”“奇琴”之辈:如此之类,俱曰双声。
又曰:“飋岁阴晓,皎洁寒流清;结交一顾重,然诺百金轻。”又曰:“五章纷冉弱,三冬粲陆离;怅望一途阻,参差百虑违。”
释曰:“飋”“皎洁”,即是双声,得对叠韵;“冉弱”“陆离”,即是双声,自得成对。
又曰:“洲渚递萦映,树石相因依。”
或曰:“奇琴”、“精酒”、“妍月”、“好花”,“素雪”、“丹灯”,“翻蜂”、“度蝶”,黄槐”、“绿柳”,“意忆”、“心思”,“对德”、“会贤”,“见君”、“接子”:如此之类,名双声对。
第九,叠韵对。
诗曰:“放畅千般意,逍遥一个心;漱流还枕石,步月复弹琴。”
释曰:“放畅”双声,陈之上句之初;“逍遥”叠韵,放诸下言之首。双道二文,其音自叠;文生再字,韵必重来。“旷望”、“徘徊”、“绸缪”、“眷恋”,例同于此,何藉烦论。
又曰:“徘徊夜月满,肃穆晓风清;此时一樽酒,无君徒自盈。”又曰:“郁律构丹巘,棱层起青嶂。”(“郁律”“棱层”是。)
《笔札》云:“徘徊”、“窈窕”、“眷恋”、“彷徨”、“放畅”、“心襟”、“逍遥”、“意气”、“优游”、“陵胜”、“放旷”、“虚无”、“彟酌”、“思惟”、“须臾”:如此之类,名曰叠韵对。
第十,回文对。
诗曰:“情亲由得意,得意遂情亲;新情终会故,会故亦经新。”
释曰:双“情”著于初、九,两“亲”继于十、二;又显头“新”尾“故”,还标上下之“故”“新”:列字也久,施文已周,回文更用,重申文义,因以名云。
第十一,意对。
诗曰:“岁暮临空房,凉风起坐隅;寝兴日已寒,白露生庭芜。”又曰:“上堂拜嘉庆,入室问何之;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
释曰:“岁暮”“凉风”,非是属对;“寝兴”“白露”,罕得相酬;事意相因,文理无爽:故曰意对耳。
第十二,平对。
平对者,若青山、绿水,此平常之对,故曰平对也。他皆效此。
第十三,奇对。
奇对者,若马颊河、熊耳山;此“马”“熊”是兽名,“颊”“耳”是形名,既非平常,是为奇对。他皆效此。又如漆、沮、四塞,“漆”与“四”是数名,又两字各是双声对。
又如古人名,上句用曾参,下句用陈轸,“参”与“轸”者同是二十八宿名。若此者,出奇而取对,故谓之奇对。他皆效此。
第十四,同对。
同对者,若大谷、广陵,薄云、轻雾;此“大”与“广”、“薄”与“轻”,其类是同,故谓之同对。同类对者,云、雾,星、月,花、叶,风、烟,霜、雪,酒、觞,东、西,南、北,青、黄,赤、白,丹、素,朱、紫,宵、夜,朝、旦,山、岳,江、河,台、殿,宫、堂,车、马,途、路。
第十五,字对。
或曰:字对者,若桂楫,荷戈,“荷”是负之义,以其字草名,故与“桂”为对;不用义对,但取字为对也。
或曰:字对者,谓义别字对是。
诗曰:“山椒架寒雾,池篠韵凉飚。”“山椒”,即山顶也;“池篠”,傍池竹也;此义别字对。
又曰:“何用金扉敞,终醉石崇家。”“金扉”“石家”即是。
又曰:“原风振平楚,野雪被长营。”即“菅”与“楚”为字对。 第十六,声对。
或曰:声对者,若晓路、秋霜;“路”是道路,与“霜”非对,以其与“露”同声故。
或曰:声对者,谓字义俱别,声作对是。
诗曰:“彤驺初惊路,白简未含霜。”“路”是途路,声即与“露”同,故将以对“霜”。
又曰:“初蝉韵高柳,密茑挂深松。”“茑”,草属,声即与“鸟”同,故以对“蝉”。
第十七,侧对。(崔名“字侧对”)。
元氏曰:侧对者,若冯翊、(地名,在左辅也。)龙首。(山名,在西京也。)此为“冯”字半边有“马”,与“龙”为对;“翊”字半边有“羽”,与“首”为对:此为侧对。又如泉流、赤峰;“泉”字其上有“白”,与“赤”为对。凡一字侧耳,即是侧对,不必两字皆须侧也。以前六种切对,时人把笔缀文者多矣,而莫能识其径路。于公义藏之箧笥,不可垂示于非才。深秘之,深秘之。
或曰:字侧对者,谓字义俱别,形体半同是。
诗曰:“忘怀接英彦,申劝引桂酒。”“英彦”与“桂酒”,即字义全别,然形体半,同是。
又曰:“玉鸡清五洛,瑞雉映三秦。”“玉鸡”与“瑞雉”是。
又曰:“桓山分羽翼,荆树折枝条。”“桓山”与“荆树”是:如此之类,名字侧对。
第十八,邻近对。
诗曰:“死生今忽异,欢娱竟不同。”又曰:“寒云轻重色,秋水去来波。”上是义,下是正名。此也对大体似的名,的名窄,邻近宽。
第十九,交络对。
赋诗曰:“出入三代,五百余载。”或曰:此中“余”属于“载”,不偶“出入”;古人但四字四义皆成对,故偏举以例也。
第二十,当句对。
赋诗曰:“薰歇烬灭,光沉响绝。”
第廿一,含境对。
诗曰:“悠远长怀,寂寥无声。”
第廿二,背体对。
诗曰:“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第廿三,偏对。
《诗》曰:“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谓非极对也)。又曰:“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又曰:“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又曰:“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
全其文彩,不求至切,得非作者变通之意乎!若谓今人不然,沈给事诗亦有其例。诗曰:“春豫过灵沼,云旗出凤城。”此例多矣。但天然语,今虽虚亦对实,如古人以“芙蓉”偶“杨柳”,亦名声类对。
第廿四,双虚实对。
诗曰:“故人云雨散,空山来往疏。”此对当句义了,不同互成。
第廿五,假对。
诗曰:“不献胸中策,空归海上山。”或有人以“推荐”偶“拂衣”之类是也。
第廿六,切侧对。
切侧对者,谓精异粗同是。诗曰:“浮钟宵响彻,飞镜晓光斜。”“浮钟”是钟,“飞镜”是月,谓理别文同是。
第廿七,双声侧对。
双声侧对者,谓字义别,双声来对是。
诗曰:“花明金谷树,叶映首山薇。”“金谷”与“首山”字义别,同双声侧对。
又曰:“翠微分雉堞,丹气隐檐楹。”“雉堞”对“檐楹”,亦双声侧对。
第廿八,叠韵侧对。
叠韵侧对者,谓字义别,声名叠韵对是。
诗曰:“平生披黼帐,窈窕步花庭。”“平生”“窈窕”是。
又曰:“自得优游趣,宁知圣政隆。”“优游”与“圣政”,义非正对,字声势叠韵。
或曰:夫为文章诗赋,皆须属对,不得令有跛眇者。跛者,谓前句双声,后句直语,或复空谈:如此之例,名为跛。眇者,谓前句物色,后句人名;或前句语风空,后句山水:如此之例,名眇。何者?风与空则无形而不见,山与水则有踪而可寻,以有形对无色:如此之例,名为眇。或云:景风心色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今江东文人作诗,头尾多有不对。如:侠客倦艰辛,夜出小平津;马色迷关吏,鸡鸣起戍人。
露鲜花剑影,月照宝刀新;问我将何去?北海就孙宾。
此即首尾不对之诗,其有故不对者若之。
第廿九,总不对对。如:
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
勿言一樽酒,明日难共持;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此总不对之诗,如此作者,最为佳妙。夫属对法,非真风花竹木,用事而已;若双声即双声对,叠韵即叠韵对。
○《笔札》 七种言句例
一曰,一言句例;二曰,二言句例;三曰,三言句例,四曰,四言句例;五曰,五言句例;六曰,六言句例;七曰,七言句例。
一曰,一言句例。一言句者,天、地,阴、阳,江、河,日、月是也。
二曰,二言句例。二言句者,“天高,地下”,“露结,云收”是。(又“翼乎,沛乎”等是)
三曰,三言句例。三言句者,“斟清酒,拍青琴”,“寻往信,访来音”是也。又云:“春可乐,秋可哀”。
四曰,四言句例。四言句者,“朝燃兽炭,夜秉鱼灯”,“宋腊已歌,秦姬欲笑”是也。
五曰,五言句例。五言句者,“雾开山有媚,云闭日无光”,“燥尘笼野白,寒树染村黄”是也。
六曰,六言句例。六言句者,“讶桃花之似颊,笑柳叶之如眉”,“拔笙簧而数暖,促筝柱而劬移。”
七曰,七言句例。七言句者,“素琴奏乎五三拍,绿酒倾乎一两卮”,“忘言则贵于得趣,不乐则更待何为。”
八曰,八言句例。八言句者,“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九曰,九言句例。九言句者,“嗟余薄德从役至他乡,筋力疲顿无意入长杨。”
十曰,十言句例。
十一曰,十一言句例。《文赋》云:“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犹翔鸟缨缴而坠层云之峻。”下句皆十一字是也。南卷
○论文意
或曰:夫文字起于皇道,古人画一之后方有也。先君传之,不言而天下自理,不教而天下自然,此谓皇道。道合气性,性合天理,于是万物禀焉,苍生理焉。尧行之,舜则之,淳朴之教,人不知有君也。后人知识渐下,圣人知之,所以画八卦,垂浅教,令后人依焉。是知一生名,名生教,然后名教生焉。以名教为宗,则文章起于皇道,兴乎《国风》耳。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古诗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当句皆了也。其次,《尚书》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了。自此之后,则有《毛诗》,假物成焉。夫子演《易》,极思于《系辞》,言句简易,体是诗骨。夫子传于游、夏,游、夏传于荀卿、孟轲,方有四言、五言,效古而作。荀、孟传于司马迁,迁传于贾谊。谊谪居长沙,遂不得志,风土既殊,迁逐怨上,属物比兴,少于《风》、《雅》;复有骚人之作,皆有怨刺,失于本宗。乃知司马迁为北宗,贾生为南宗,从此分焉。汉、魏有曹植刘桢,皆气高出于天纵,不傍经史,卓然为文。从此之后,递相祖述,经纶百代,识人虚薄,属文于花草,失其古焉。中有鲍照、谢康乐,纵逸相继,成败兼行。至晋、宋、齐、梁,皆悉颓毁。
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用意于古人之上,则天地之境,洞焉可观。古文格高,一句见意,则“股肱良哉”是也。其次两句见意,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也。其次古诗,四句见意,则“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是也。又刘公幹诗云:“青青陵上松,飋々谷中风,风弦一何盛,松枝一何劲。”此诗从首至尾,唯论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诗本志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然后书之于纸也。高手作势,一句更别起意;其次两句起意,意如涌烟,从地升天,向后渐高渐高,不可阶上也。下手下句弱于句,不看向背,不立意宗,皆不堪也。
凡文章皆不难,又不辛苦。如《文选》诗云:“朝入谯郡界”,“左右望我军”。皆如此例,不难不辛苦也。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夫置意作诗,即须疑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绝顶,下临万象,如在掌中。以此见象,心中了见,当此即用。如无有不似,仍以律调之定,然后书之于纸,会其题目。山林、日月、风景为真,以歌咏之。犹如水中见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
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于目,录于纸。意须出万人之境,望古人于格下,攒天海于方寸。诗人用心,当于此也。
夫诗,入头即论其意,意尽则肚宽,肚宽则诗得,容颜物色乱下,至尾则却收前意,节节仍须有分付。
夫用字有数般:有轻,有重;有重中轻,有轻中重;有虽重浊可用者,有轻清不可用者。事须细律之,若用重字,即以轻字拂之,便快也。
夫文章,第一字与第五字须轻清,声即稳也;其中三字纵重浊,亦无妨。如“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若五字并轻,则脱略,无所止泊处;若五字并重,则文章暗浊。事须轻重相间,仍须以声律之。如“明月照积雪”,则“月”,“雪”相拨;及“罗衣何飘飖”,则“罗”“何”相拨:亦不可不觉也。
夫诗,一句即须见其地居处。如“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若空言物色,则虽好而无味,必须安立其身。
诗头皆须造意,意须紧;然后纵横变转。如“相逢楚水寒”,送人必言其所矣。
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巧运言词,精练意魄,所作词句,莫用古语及今烂字旧意。改他旧语,移头换尾,如此之人,终不长进。为无自性,不能专心苦思,致见不成。
凡诗人夜间床头,明置一盏灯。若睡来任睡,睡觉即起,兴发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须身在意中。若诗中无身,即诗从何有?若不书身心,何以为诗?是故诗者,书身心之行李,序当时之愤气。气采不适,心事或不达,或以刺上,或以化下,或以申心,或以序事,皆为中心不决,众不我知。由是言之:方识古人之本也。
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人,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
诗有饱肚狭腹,语急言生,至极言终始,未一向耳。若谢康乐语,饱肚意多,皆得停泊,任意纵横。鲍照言语逼迫,无有纵逸,故名狭腹之语。以此言之,则鲍公不如谢也。
诗有无头尾之体。凡诗头,或以物色为头,或以身为头,或以身意为头,百般无定,任意以兴来安稳,即任为诗头也。
凡诗,两句即须团却意,句句必须有底盖相承,翻覆而用。四句之中,皆须团意上道,必须断其小大,使人事不错。
诗有上句言物色,下句更重拂之体。如“夜闻木叶落,疑是洞庭秋”,“旷野饶悲风,飋々黄蒿草”,是其例也。
诗有上句言意,下句言状;上句言状,下句言意。如“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辉。”“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是也。
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用之。如“竹声先知秋”,此名兼也。
凡高手,言物及意,皆不相倚傍。如“方塘涵清源,细柳夹道生”,又“方塘涵白水,中有凫与雁”,又“绿水溢金塘”,“马毛缩如猬”,又“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又“青青河畔草”,“郁郁涧底松”,是其例也。
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此之例,皆为高手。中手倚傍者,如“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诗有意好言真,光今绝古,即须书之于纸;不论对与不对,但用意方便,言语安稳,即用之。若语势有对,言复安稳,益当为善。 诗有杰起险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又“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此为例也。
诗有意阔心远,以小纳大之体。如“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古诗直言其事,不相映带,此实高也。相映带,诗云:“响如鬼必附物而来”,“天籁万物性,地籁万物声。”
诗有览古者,经古人之成败咏之是也。
咏史者,读史见古人成败,感而作之。
杂诗者,古人所作,元有题目,撰入《文选》,《文选》失其题目,古人不详,名曰杂诗。
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咏怀者,有咏其怀抱之事为兴是也。
古意者,非若其古意,当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盖未当拟古。
寓言者,偶然寄言是也。
夫诗,有生杀回薄,以象四时,亦禀人事,语诸类并如之。诸为笔,不可故不对,得还须对。
夫语对者,不可以虚无而对实象。若用草与色为对,即虚无之类是也。
夫诗格律,须如金石之声。《谏猎书》甚简小直置,似不用事,而句句皆有事,甚善甚善;《海赋》太能;《鵩鸟赋》等,皆直把无头尾;《天台山赋》能律声,有金石声。孙公云:“掷地金声。”此之谓也。《芜城赋》,大才子有不足处,一歇哀伤便已,无有自宽知道之意。
诗有“明月下山头,天河横戍楼,白云千万里,沧江朝夕流。浦沙望如雪,松风听似秋,不觉烟霞曙,花鸟乱芳洲”,并是物色,无安身处,不知何事如此也。
诗有平意兴来作者,“愿子励风规,归来振羽仪。嗟余今老病,此别恐长辞。”盖无比兴,一时之能也。
诗有“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则曹子建之兴也。阮公《咏怀诗》曰:“中夜不能寐,(谓时暗也。)起坐弹鸣琴。(忧来弹琴以自娱也。)薄帷鉴明月,(言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蔽君犹如薄帷中映明月之光)。清风吹我襟。(独有其日月以清怀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近小人也。)”
凡作文,必须看古人及当时高手用意处,有新奇调学之。
诗贵销题目中意尽,然看当所见景物与意惬者相兼道。若一向言意,诗中不妙及无味;景语若多,与意相兼不紧,虽理道亦无味。昏旦景色,四时气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兼意说之,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涯壁间,宿雾及气霭,皆随日色照著处便开。触物皆发光色者,因雾气湿著处,被日照水光发。至日午,气霭虽尽,阳气正甚,万物蒙蔽,却不堪用。至晓间,气霭未起,阳气稍歇,万物澄净,遥目此乃堪用。至于一物,皆成光色,此时乃堪用思。所说景物必须好似四时者。春夏秋冬气色,随时生意。取用之意,用之时,必须安神净虑。目睹其物,即入于心;心通其物,物通即言。言其状,须似其景。语须天海之内,皆入纳于方寸。至清晓,所览远近景物及幽所奇胜,概皆须任意自起。意欲作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休歇,神终不疲。
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敩古文章,不得随他旧意,终不长进;皆须百般纵横,变转数出,其头段段皆须令意。 诗有杰起险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又“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此为例也。
诗有意阔心远,以小纳大之体。如“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古诗直言其事,不相映带,此实高也。相映带,诗云:“响如鬼必附物而来”,“天籁万物性,地籁万物声。”
诗有览古者,经古人之成败咏之是也。
咏史者,读史见古人成败,感而作之。
杂诗者,古人所作,元有题目,撰入《文选》,《文选》失其题目,古人不详,名曰杂诗。
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咏怀者,有咏其怀抱之事为兴是也。
古意者,非若其古意,当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盖未当拟古。
寓言者,偶然寄言是也。
夫诗,有生杀回薄,以象四时,亦禀人事,语诸类并如之。诸为笔,不可故不对,得还须对。
夫语对者,不可以虚无而对实象。若用草与色为对,即虚无之类是也。
夫诗格律,须如金石之声。《谏猎书》甚简小直置,似不用事,而句句皆有事,甚善甚善;《海赋》太能;《鵩鸟赋》等,皆直把无头尾;《天台山赋》能律声,有金石声。孙公云:“掷地金声。”此之谓也。《芜城赋》,大才子有不足处,一歇哀伤便已,无有自宽知道之意。
诗有“明月下山头,天河横戍楼,白云千万里,沧江朝夕流。浦沙望如雪,松风听似秋,不觉烟霞曙,花鸟乱芳洲”,并是物色,无安身处,不知何事如此也。
诗有平意兴来作者,“愿子励风规,归来振羽仪。嗟余今老病,此别恐长辞。”盖无比兴,一时之能也。
诗有“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则曹子建之兴也。阮公《咏怀诗》曰:“中夜不能寐,(谓时暗也。)起坐弹鸣琴。(忧来弹琴以自娱也。)薄帷鉴明月,(言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蔽君犹如薄帷中映明月之光)。清风吹我襟。(独有其日月以清怀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近小人也。)”
凡作文,必须看古人及当时高手用意处,有新奇调学之。
诗贵销题目中意尽,然看当所见景物与意惬者相兼道。若一向言意,诗中不妙及无味;景语若多,与意相兼不紧,虽理道亦无味。昏旦景色,四时气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兼意说之,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涯壁间,宿雾及气霭,皆随日色照著处便开。触物皆发光色者,因雾气湿著处,被日照水光发。至日午,气霭虽尽,阳气正甚,万物蒙蔽,却不堪用。至晓间,气霭未起,阳气稍歇,万物澄净,遥目此乃堪用。至于一物,皆成光色,此时乃堪用思。所说景物必须好似四时者。春夏秋冬气色,随时生意。取用之意,用之时,必须安神净虑。目睹其物,即入于心;心通其物,物通即言。言其状,须似其景。语须天海之内,皆入纳于方寸。至清晓,所览远近景物及幽所奇胜,概皆须任意自起。意欲作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休歇,神终不疲。
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敩古文章,不得随他旧意,终不长进;皆须百般纵横,变转数出,其头段段皆须令意。 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敩古文章,不得随他旧意,终不长进;皆须百般纵横,变转数出,其头段段皆须令意上道,却后还收初意。“相逢楚水寒”诗是也。
凡诗立意,皆杰起险作,傍若无人,不须怖惧。古诗云:“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及“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是也。
诗不得一向把。须纵横而作;不得转韵,转韵即无力。落句须令思常如未尽始好。如陈子昂诗落句云:“蜀门自兹始,云山方浩然”是也。
夫文章之体,五言最难,声势沉浮,读之不美。句多精巧,理合阴阳;包天地而罗万物,笼日月而掩苍生。其中四时调于递代,八节正于轮环;五音五行,和于生灭;六律六吕,通于寒暑。
凡文章不得不对,上句若安重字、双声、叠韵,下句亦然。若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名为离支;若上句用事,下句不用事,名为缺偶。故梁朝湘东王《诗评》云:“作诗不对,本是吼文,不名为诗。”
夫作诗用字之法,各有数般:一敌体用字,二同体用字,三释训用字,四直用字。但解作诗,一切文章,皆如此法。若相闻书题、碑文、墓志、赦书、露布、笺、章、表、奏、启、策、檄、铭、诔、诏、诰、辞、牒、判,一同此法。今世间之人,或识清而不知浊,或识浊而不知清。若以清为韵,余尽须用清;若以浊为韵,余尽须浊;若清浊相和,名为落韵。(故李《音序》曰:“篇名落韵,下篇通韵。”以草木如此。)
凡文章体例,不解清浊规矩,造次不得制作。制作不依此法,纵令合理,所作千篇,不堪施用。但比来潘郎,纵解文章,复不闲清浊;纵解清浊,又不解文章。若解此法,即是文章之士。为若不用此法,声名难得。故《论语》云:“学而时习之”,此谓也。若“思而不学,则危殆也”。又云:“思之者,德之深也。”
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汉代。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以上略同古人)。少卿以伤别为宗,文体未备,意悲词切,若偶中音响,《十九首》之流也。古诗以讽兴为宗,直而不俗,丽而不朽,格高而词温,语近而意远,情浮于语,偶象则发,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语,而生自然。建安三祖、七子,五言始盛,风裁爽朗,莫之与京,然终伤用气使才,违于天真,虽忘从容,而露造迹。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论其代,则渐浮侈矣。晋世尤尚绮靡,古人云:“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宋初文格,与晋相沿,更憔悴矣。
论人,则康乐公秉独善之资,振颓靡之俗。沈建昌评:“自灵均已来,一人而已。”此后,江宁侯温而朗;鲍参军丽而气多,杂体《从军》,殆凌前古,恨其纵舍盘薄,体貌犹少;宣城公情致萧散,词泽义精,至于雅句殊章,往往惊绝,虽谓格柔,而多清劲,或常态未剪,有逸对可嘉,风范波澜,去谢远矣。柳惲、王融、江总三子,江则理而情,王则情而丽,柳则雅而高。予知柳吴兴名屈于何,格居何上。中间诸子,时有片言只句,纵敌于古人,而体不足齿。或者随流,风雅泯绝,八病双枯,载发文蠹,遂有古律之别,(古诗三等:正,偏,俗;律诗三等:古,正,俗。)顷作古诗者,不达其旨,效得庸音,竞壮其问,俾令虚大。或有所至,已在古人之后,意熟语旧,但见诗皮,淡而无味。予实不诬,唯知音者知耳。 律家之流,拘而多忌,失于自然,吾常所病也。必不得已,则削其俗巧,与其一体。一体者,由不明诗对,未阶大道。若《国风》、《雅》、《颂》之中,非一手作,或有暗同,不在此也。其诗云:“终朝采菜,不盈一掬。”又诗曰:“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兴虽别而势同。若《颂》中,不名一体。夫累对成章,高手有互变之势,列篇相望,殊状更多。若句句同区,篇篇共辙,名为贯鱼之手,非变之才也。俗巧者,由不辨正气,习俗师弱弊之过也。其诗云:“树阴逢歇马,鱼潭见洗船。”又诗云:“隔花遥劝酒,就水更移床。”何则?夫境象不一,虚实难明,有可睹而不可取,景也;可闻而不可见,风也;虽系乎我形,而妙用无体,心也;义贯众象,而无定质,色也。凡此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
又曰:至如渡头、浦口,水面、波心,是俗对也。上句青,下句绿;上句爱,下句怜:下对也。(“青山满蜀道,绿水向荆州。”语丽而掩瑕也。)句中多著映带、傍佯等语,熟字也。制锦、一同、仙尉、黄绶,熟名也。溪溠、水隈、山脊、山肋,俗名也。若个、占剩,俗字也。俗有二种:一,鄙俚俗,取例可知;二,古今相传俗,诗云:“小妇无所作,挟瑟上高堂”之类是也。又如送别诗,山字之中,必有离颜;溪字之中,必有解携;送字之中,必有渡头字;来字之中,必有悠哉。如游寺诗,鹫岭鸡岑,东林彼岸;语居士以谢公为首,称高僧以支公为先。又柔其词,轻其调,以“小”字饰之,“花”字妆之,“漫”字润之,“点”字采之,乃云“小溪花悬,漫水点山”。若体裁已成,唯少此字,假以圆文,则何不可。然取舍之际,有断轮之妙哉,知音之徒,固当心证。调笑叉语,似谑似谶,滑稽皆为诗赘,偏入嘲咏,时或有之,岂足为文章乎?(剖宋玉俗辩之能,废东方不雅之说,始可议其文也。)
又云:凡诗者,虽以敌古为上,不以写古为能。立意于众人之先,放词于群才之表,独创虽取,使耳目不接,终患倚傍之手。或引全章,或插一句,以古人相黏二字、三字为力,厕丽玉于瓦石,殖芳芷于败兰,纵善,亦他人之眉目,非己之功也,况不善乎?时人赋孤竹则云“冉冉”,咏杨柳则云“依依”,此语未有之前,何人曾道。谢诗云: “江菼亦依依。”故知不必以冉冉系竹,依依在杨。常手傍之,以为有味,此亦强作幽想耳。且引灵均为证,文谲气贞,本于《六经》,而制体创词,自我独致,故历代作者师之。此所谓势不同,而无模拟之能也。(班固虽谓屈原“露才扬己,引昆嵛、玄圃之事不经,然其文雅丽,可为赋之宗”。)若比君于尧、舜,况臣于稷、卨,(思列切。)绮里之高逸,於陵之幽贞,褒贬古贤,成当时文意,虽写全章,非用事也。古诗:“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彭、薛才知耻,贡公不遗荣,或可优贪竞,岂足称达生。”此三例,非用事也。
或云:今人所以不及古者,病于俪词。予云:不然。(先正时人,兼非刘氏。)六经时有俪词,扬、马、张、蔡之徒始盛。“云从龙,风从虎”,非俪耶?但古人后于语,先于意。因意成语,语不使意,偶对则对,偶散则散。若力为之,则见斤斧之迹。故有对不失浑成,纵散不关造作,此古手也。
或曰:诗不要苦思,苦思则丧于天真。此甚不然。固须绎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句,写冥奥之思。夫希世之珠,必出骊龙之颔,况通幽含变之文哉?但贵成章以后,有其易貌,若不思而得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此似易而难到之例也。
且文章关其本性,识高才劣者,理周而文窒;才多识微者,句佳而味少。是知溺情废语,则语朴情暗;事语轻情,则情阙语淡。巧拙清浊,有以见贤人之志矣。抵而论,属于至解,其犹空门证性有中道乎!何者?或虽有态而语嫩,虽有力而意薄,虽正而质,虽直而鄙,可以神会,不可言得,此所谓诗家之中道也。又古今诗人,多称丽句,开意为上,反此为下。如“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临河濯长缨,念别怅悠阻”,此情句也。如“白云抱幽石,绿篠媚清涟”,“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此物色带情句也。
夫诗工创心,以情为地,以兴为经,然后清音韵其风律,丽句增其文彩。如杨林积翠之下,翘楚幽花,时时间发。乃知斯文,味益深矣。 又有人评古诗,不取其句,但多其意,而古人难能。予曰:不然。旨全体贞,润婉而兴深,此其所长也。请复论之,曰:夫寒松白云,天全之质也;散木拥肿,亦天全之质也。比之于诗,虽正而不秀,其拥肿之林!《易》曰:“文明健。”岂非兼文美哉?古人云:“具体唯子建、仲宣,偏善则太冲、公幹,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鲜能兼通。”况当齐、梁之后,正声浸微,人不逮古,振颓波者,或贤于今论矣。
○论体
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较而言之:有博雅焉,有清典焉,有绮艳焉,有宏壮焉,有要约焉,有切至焉。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洋哉有闲,博雅之裁也;敷演情志,宣照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清典之致也;体其淑姿,因其壮观,文章交映,光彩傍发,绮艳之则也;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微而能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
至如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之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德,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言不沉遁,故声必清;体不诡杂,故辞必典也。)陈绮艳,则诗、赋表其华;(诗兼声色,赋叙物象,故言资绮靡,而文极华艳。)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衰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苟非其宜,失之远矣。博雅之失也缓,清典之失也轻,绮艳之失也淫,宏壮之失也诞,要约之失也阑,切至之失也直。体大义疏,辞引声滞,缓之致焉;(文体既大,而义不周密,故云疏;辞虽引长,而声不通礼故云滞也。)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艳貌违方,逞欲过度,淫以兴焉;(文虽绮艳,犹须准其事类相当,比拟叙述。不得艳物之貌,而违于道;逞己之心,而过于制也。)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情不申明,事有遗漏,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体尚专直,文好指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置;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故词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体,随而用心。(谓上所陈文章六种,是其本体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等,是所宜也;缓、轻、淫、阑、诞、直等,是所失也。)故能辞成炼覈,动合规矩。而近代作者,好尚互舛,苟见一涂,守而不易,至令摛章缀翰,罕有兼善。岂才思之不足,抑由体制之未该也。
凡作文之道,构思为先,亟将用心,不可偏执。何者?篇章之内,事义甚弘,虽一言或通,而众理须会。若得于此而失于彼,合于初而离于末,虽言之丽,固无所用之。故将发思之时,先须惟诸事物,合于此者。既得所求,然后定其体分。必使一篇之内,文义得成;(篇,谓从始至末,使有文义,可得连接而成也。)一章之间,事理可结。(章者,若文章皆有科别,叙义可得连接而成事,以为一章,使有事理,可结成义。)通人用思,方得为之。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若文系于韵者,则量其韵之少多。若事不周圆,功必疏阙;与其终将致患,不若易之于初。然参会事情,推校声律,动成病累,难悉安稳。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足以改张。或有文人,昧于机变,以一言可取,殷勤恋之,劳于用心,终是弃日。若斯之辈,亦胶柱之义也。又文思之来,苦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若空卷刂品量,不能取舍,心非其决,功必难成。然文无定方,思容通变,下可易之于上,前得回之于后。(若语在句末,得易之于句首;或在前言,可移于后句也。)研寻吟咏,足以安之;守而不移,则多不合矣。然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若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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