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充满人间
——《中华女子诗词（第一卷）》扫描
宋自重
中华诗词的复兴，随着改革开放的号角应声而起。三十年来，我们眼前出现四大景观：一是老年诗人领风气之先，对诗词的复兴功不可没；二是农民诗人呼啸而出，“中华诗词之乡”和“新田园诗派”的创建活动方兴未艾；三是以中青年为主力的网络诗词狂飚突进，诗词是“夕阳文学”“后继无人”的悲观论调为之一扫；四是女子诗词群体华丽登场，“诗坛不是男儿国，半壁欣然淑女撑”①。这充分显示了中华诗词不绝的历史根脉和深厚的群众基础。其中可圈可点之处甚多。
最近，我认真阅读了夏爱菊、刘相法主编的《中华女子诗词（第一卷）》，同时翻阅了《漱玉》杂志和其它书刊登载的女子诗词。这些诗词从不同侧面体现了一个“爱”字。男女之爱，慈母之爱，亲友之爱，家国之爱，乡土之爱，对社会人生、自然风景和一切美好事物的爱，纷纷跃然纸上。
时代恋歌
男女爱恋之情，历来是中华诗词和各种文艺作品的一个永恒主题。《诗》三百，思无邪，以《关睢》开篇。所有爱情诗都通过男女之恋反映出对和平安定、美满幸福生活的追求。随着历史变迁，也都留下不同的时代印记。班婕妤、蔡琰等留下的早期女子诗，反映了当时上层社会的妇女也免不了任人掳掠，任人遗弃，“流离成鄙贱”的悲惨命运。林韵徵的“修得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②，这样情深意挚的诗句背后，显示出多少世代妇女对丈夫的高度依附关系。朱淑真的“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③，更反映出在长期封建礼教束缚下，青年男女连自由见面的机会也难得。
这一卷《中华女子诗词》主要收录当代女诗人的作品。读这些诗词，令人深刻感受到中国社会进步之大，女子教育程度提高之快，男女平等实现范围之广。在爱情问题上，她们仍然保持着中国知识女性矜持、内敛、文雅、庄重的风度，其幽情秘愫未肯轻易示人，而往往是通过无题、咏物等形式曲折地进行表达。但从那热烈的追求，深挚的眷恋、和美的相守中，仍可看到鲜明的时代特点。“我入红尘只为君，相依生死写同心”“一番思念低低诉，些许娇羞浅浅开”“对影依然是你，腮边一抹玫红”“多少深宵，未许情如火”。男女相恋，本来就是一个相互认识，相互选择，相互适应的过程，当今又是一个大创业、大流动的时代，难免给谈婚论嫁的女子增添一些迷茫、曲折、无奈乃至陷阱。“红袖多情期后事，青鸾无计问前缘”“镜前光景为谁长”“我所思兮在远洋”“云淡偏悲君别远，天长唯恐雁来迟”“痛亦毋须说，看红尘，缘来缘去，情生情灭”“庸人作茧缚尘身，分明陷落还陶醉”。正是这样的“陷落”与“陶醉”，使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留春知有价，种爱永生香。”他们回首当初：“钦君白玉无双品，印我青鞋第一痕”；难以忘怀：“人间美景，最是单车双背影”；翻看旧照片，仍觉得“醉心留一瞬，不舍那清纯”。她们“十八相知到白头”“约定红尘牵手走，风侵霜染透金黄”“依旧手相牵，依旧桃花绕，依旧攀来问脸红，不信青春老”“吵吵争争皆是爱，依依恋恋总为缘”“最是染疴医院里，君伴床头，心似牛毛细”。即使在遭受重大人生挫折的时候，“虽人囚帐下，有月守心旁。好梦随缘年复始，斜阳灿似朝阳。”纯真的爱情，永远是令人陶醉的。真个是“甘苦百年情，共赏绿肥红瘦。长久，长久，笑慰一生厮守”。
家国情深
历来女子爱国不让须眉。据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记载，《诗经》中可以确认为女作者 许穆夫人所作的《载驰》一诗，就是叙述她为挽救祖国危亡忧心如焚，“载驰载驱”的史实，此诗比《离骚》这部爱国主义名篇要早三百多年。花蕊夫人那首广为流传的诗：“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表达了一个被俘女子当着敌国君主的面，对作为自己丈夫的亡国之君和投降将士的愤怒鞭挞。至于李清照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和秋瑾的“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等名句，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世界大同”是我们的遥远追求，当前世界的现实仍然是一个个各自独立的民族国家。所有国家无不坚持以正当的国家利益作为道德、法律的最高准则。何况丧权辱国、民族危亡的百年惨祸，至今仍是中国人的心头巨痛。国家的统一，国土的完整，民族的复兴，仍然受人遏制和阻挠，爱国主义当然成为当代女子诗词的一个主旋律。诗人们放眼当前：“狂涛百卷登礁舰，怒火三煎保钓心”“钓岛白波悲甲午，楼船彩帜祸南洋”“强盗曾焦土，凶鲨又卷潮”“东海本平静，无故起妖风…… 煎煮国仇家恨，一沸九州同”。他们回首往昔：“黄海扬波，卢沟吹雪……百年甲午恨难消，国殇未歇悲歌咽”“万两捧来尚陪笑，一宵求得暂安眠。”“宛平城畔寻遗迹，雄狮泣血弹痕湿”“勿忘丁丑耻，应祭海门潮”。诗人们也没有忘记国共合作抗日的忻口战役和平型关大捷：“刃如雪，断幡惊骑。夏鼎倒悬，国家欲覆，重鼓健儿豪气”“万里雄师，长征余火，擎我轩辕脊。”诗人们深知国防的重要：“莫道疮痍尽愈……射日必强弓！”因而纷纷为国防建设的成就引吭高歌：“程中导弹雷传火，水下尖刀翅带霜”“斩鼍刀已砺，蹈海意何豪”“戎帐奇谋初定，山凹铁甲声消”“闪击雄师突发，凌空鹰隼翔高”“卫国当夸男子志，持家愿付女儿春。”
爱国主义与忧患意识从来紧密相连。诗人的心灵是敏锐的。同人民呼吸相通，同国家休戚与共，是诗人的宝贵品质。“上国殚精谋失地，中枢反腐补亡羊。”她们目睹贪腐横行时痛心疾首：“群仆追权柄，几人为道谋”“冷看官场仓鼠硕，愁看沧海鬼魔多”。因而“忧时直欲弃儒冠”。而一旦反腐肃贪雷厉风行，立即鼓掌欢呼：“为教民享静康年，担却风霜袒铁肩”“肃奸纵险何愁险，除恶虽难岂畏难。”他们为“铁八条”叫好：“已虑邪风衰社稷，力颁新令戒奢靡。朱门庭阔闲人少，酒店夜来灯火稀”。海峡两岸的和平发展与和平统一，也是诗人们梦寐难忘的。“一水相依分两岸，咫尺外，有仙洲…… 风雨路，几时休”“半世恩仇，楸枰胜负，都付登临一笑中……寄意清风，相期明月，毕竟炎黄血脉同”。
人生百味
我们高兴地看到，诗词广泛回归平常人的生活，成为芸芸众生抒发情志、诉说酸甜苦辣最喜爱的选择，使平凡人物的精神境界得到诗化和升华。“一从亮相蓝天后，廿载芳菲万里娇。”这是成年累月殷勤为旅客服务的空姐 。“白衣白帽自端庄，软底轻鞋到病房。嘱咐来人宜小语，莫惊患者梦生香。”④这是对病人无微不至的白衣天使。“清瘦一支粉笔，消磨卅载韶光……惶惶怕误众儿郎，守住津桥一桨。”这是在寂寞乡村清贫坚守的女教师。“一身飘泊向天涯，惯看云边漫卷沙。幸有丹心能自勉，瑶芳但认雪莲花。”这是支援边疆建设奉献青春的昔日女青年。“福田山上天飞瀑，福田山下生佳菊。菊饼沐秋阳，家家门带香。风儿追逐我，共享花千朵。”⑤这是一位自称跳不出“农门”的农业工作者。“地铁公交走走停，晓烟吹尽晚烟生”“笔尽三江，文传四海，赢得功名两就”。这是一位长期在京城打拼的“北漂”女将。“离亲别子黄昏后，贫门无奈天涯走”“一棹江湖几日休，何时游子见归舟？”这是一位农妇的打工吟。“一江白絮一江裘，泊雪滩头八九舟”“炊烟衔日尾，窖酒酿鱼头”。这是茶楼女老板的怡然自得 。“高翥乃因心有梦，安栖或虑岭无梅。海天空阔，怀玉待时飞。”这是成名诗人的自我期许。还有耄耋老人的暮年心声：“黄昏诗互勉，白发志犹存”“未甘憔悴尽，一朵尚留芳”。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激流勇进的时代，昂扬奋发是时代精神的主流。但奔腾咆哮的时代洪流也有回环曲折和旁汊支流。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造成了复杂多样的人生境遇和心理感受。这都反映了人世生活的真实。“总望时来成彩凤，等闲命蹇作沙鸥”“是非遇理周旋易，得失因人进退难”“人生如有梦，多是断肠章”“哪代哪朝民不苦？唯诗唯笔庶同愁”“见过桑田沧海，也曾尝尽炎凉”“欲把世间愁掷远，纷纷，叶落随风却入门”。尽管人生艰难，但诗人们不改热爱生活、不废追求的底色。儒家的养性健行，道家的超然自适，佛家的通透圆融，成为医治心灵创伤的良方。“笔下虽多寥落意，心中总有淡然思”“聊无拜神意，久有近禅心”“漫将甘苦翻成曲，笑把沉浮碾作诗” “岂怨清贫哀脊土，不因忧患误天时”。大变革带来的社会大流动，还造成大量的离合悲欢，凭添许多生活上的艰难和心灵上的惆怅，沉重的乡愁与离情别绪，也加入到不绝如缕的低吟浅唱之中。“孤馆寒窗夜雨时，奈何又作故园思”“乡心一片悬岩外，雁语三声落日前”“命似秋蓬风做主，身同飞絮共飘零”“几度楼栏望归雁，万重云水送行人”。
这些年来，各种旅游活动广泛兴起，折射出人民生活富裕、闲适和社会安宁，显现太平景象。人文古迹讲述着古代明君、贤臣、义士、奸贼及近现代英烈、伟人的厚重故事，历史的正义观、崇高感同时代精神相结合，成为激浊扬清，导引风化的教材，而灿若繁星的自然风光景点，也越来越多地吸引着八方游客。成为人们休闲娱乐、清净身心，怡情养性的好去处。寄情山水，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高洁，许多时候深含着对某些浑浊世态的不肯苟同。诗人们把眼前景色和心中感受交汇融合所产生的诗情画意，精心表达出来，追求一种独特的审美情趣和美好价值，给读者带来心灵上的快感与共鸣，带来更崇高、更深层次的精神享受。“风斜荻起浪，雨细柳衔舟”“烟袅空中升素月，树浓郭外掩人家”“时见林花开一束，飞鸟衔香相逐”“半湖青翠半湖烟，高柳排杨一片蝉”。其中有人物动态和心境的有趣描写：“万朵夜花开，一水轻盈走，谁把云窗小鼓敲，韵满红酥手”“行到小桥头，脱下鞋儿寻趣。蛙鼓，蛙鼓，赚得天真些许”“恋奇峰绝处，凌霄云卷，碧海潮生。脚下盘桓峭壁，挥手遏雷霆”“谢了荼糜春散场，却分杨柳色，绿芸窗。子规轻把昼啼长。熏风起，拂袖有余香”“我是布衣何幸甚，推窗先得一湖秋”。一些关于当代农村风情的描写，读来兴味盎然：“稻谷金黄，铁牛欢唱田间吼，边收边走”“划破玻璃玉镜，撑开烈火骄阳。波中来了俏渔娘，笑靥如花艳放”“如今但得腰身瘦，挽起星星带月旋”“跳起伦巴，跳起乐今宵，跳起楚天三踩，翁媪也风骚”。
以诗明志
“我借长风临北海，此番高梦昆仑。人间天上觅诗魂。窗前千叠浪，眼里几星辰。 莫问红尘多少路，可怜瘦骨凡身。春花谢了又秋晨。来时如梦令，去是画堂春。”
这是《东坡赤壁诗词》2012年第三期刊载宋彩霞的《临江仙·威海至京华车中作》。这首词反映了一位女诗人对弘扬中华诗词的使命感、责任感和坚定信念，它远远超出一己私衷的倾吐，蕴涵着致力于振兴中华文化的大情怀。
像这样具有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女诗人不少。主编《中华女子诗词》的夏爱菊，2013年领头成立东坡赤壁诗社女子分社，创办中国目前唯一的女子诗刊《潄玉》。她自谓“弘扬国粹我当为”。一些女诗人对诗词的热爱，对诗人身份的珍视，对诗词事业的担当精神，令人击节赞赏。“今生庆幸学吟诗”“绾我心扉尽是诗”“吟坛漫步胜王侯”“拍手笑沧浪，诗乡是我乡”“香江诸子，立马昆仑。续古之声，今之律，国之魂”“源流远送，薪传古脉……一唱黄钟续楚骚”。
时代成就了女诗人。她们早已不是长在深闺羞于见人的旧女性，可以自由自主地天南海北聚诗坛。结诗社，开诗会，高朋雅集，胜地偕游，兴观群怨，赠酬唱和，参与引领文化潮流，有充分的话语权。“风应诗邀开北阁，韵因酒约满西楼”“椽笔一挥云水动，半川烟雨入诗来”“舒卷俱随心，风烟莫侵扰”。特别是四通八达的电子网络，为她们提供了展示才华、抒发情志的便捷平台。《中华女子诗词》第一卷中当代诗人有74人，其中通过网络发表诗词的63人。“网海沉沦久。对银屏，秋心未老，诗门轻扣……千里良朋屏前聚，流水高山同奏”“且借尺屏传友谊，管他千里隔山河。芳辰遥寄一支歌”“万里若牵屏作伴，百年共勉墨流风”“塞北才吟前景好，江南又咏国民强。”
诗词的灵魂是价值观，其基本功用是以文化人。我们不是宗教立国的国家，道德教化主要是通过家庭、学校和社会历练中言传身教、心性修养实现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⑥“游于艺”是达到志道、据德、依仁的重要途径。重视诗教是我们的优秀传统。从女子诗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她们都在努力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积极投入社会文化建设，疏导人性，影响世风。“为有胸中存浩气，即从腕底走惊雷。”“水因痴爱凝成雨，云赖多情化作诗”“轻絮盈窗着意舞，暗分春色到千家”“不辞冰雪连天涌，引领群芳次第开”。她们把传统文化同时代主题融为一体，从多方面书写现实背景下女性的生命感受和价值认同，追求诗意栖居的高尚精神生活，协同创造书香社会的文化氛围。这种蕴藏于民间的正能量不可低估。
女性诗词空前活跃，不仅使诗坛生态更加丰富多彩，曼妙多姿，而且突显女性自信、自尊、自强意识和整体文化素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是中国妇女的一个百年梦想啊！“高峦好借芳姿展，莫输他扰世浮风”“仰首徐看眸渐醉，低眉自信我能强”“清风助我凌霄……换乾坤路”“纵是天将堕，双肩亦敢扛”。女士们如此意气风发，反映妇女社会地位的提高，也是我们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令人振奋。
感谢夏爱菊女士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希望她和她的同事们再接再励，把《中华女子诗词》和《漱玉》这两个刊物进一步办好。广泛征集，认真筛选，加强评论引导，大力提高精品率，同时精心做好审核、修改、校对等工作，为繁荣女子诗词做出更大贡献。
注：①郭淑荣《贺黄冈女子诗社成立》。引自《漱玉》创刊号8页。②引自叶贤恩《古今伉俪情深诗词选集》101页。③见朱淑真《《生查子·元夕》（一说为欧阳修所作）。④程菊仙《护士情》。引自《东坡赤壁诗词》2013年5期63页。⑤王小燕《菩萨蛮·福田访菊》。引自《东坡赤壁诗词》2015年1期8页。⑥引自《论语·述而》。⑦未注明出处的诗词，均引自《中华女子诗词（第一卷）》。
注：宋自重，原黄冈地委秘书长、东坡赤壁诗社原名誉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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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4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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