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 宋吴文英《梦窗词》新解（十三）

扬之水

钟振振 宋吴文英《梦窗词》新解（十三）

醉桃源·会饮丰乐楼

               翠阴浓合晓莺堤。春如日坠西。画图新展远山齐。花深十二梯。

               风絮晚，醉魂迷。隔城闻马嘶。落红微沁绣鸳泥。秋千教放低。

                                   关于“秋千教放低”

杨铁夫先生《吴梦窗词笺释》卷二曰：“回抱‘堤’字。湖堤中，公设秋千，今所见如是，想宋时亦如是。”

按：据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五《湖山胜概·南山路》记载：“丰乐楼，旧为众乐亭，又改耸翠楼，政和中改今名。淳祐间，赵京尹与筹（赵与筹，知临安府）重建，宏丽为湖山冠。又甃月池，立秋千、梭门，植花木，构数亭。春时游人繁盛。”可见丰乐楼下自有“秋千”。因此，不必舍近求远，说词人有意用“秋千”句来“回抱”首句“翠阴浓合晓莺堤”的“堤”字；而应当着重指出，“秋千”云云，是扣紧了“丰乐楼”下的实景在做文章。

杨先生的《笺释》，撰于民国时期。所谓“湖堤中公设秋千”，是说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在西湖堤上架设了秋千，供游人玩耍。但他所作出的推论——“今所见如是，想宋时亦如是”，是不符合逻辑的。今如是，古代则可以如是，也可以不如是。学术研究工作，特别是考证，逻辑思维必须严谨、缜密，凡下结论，都应有文献证据作为支撑，不可以今例古，想当然耳。

月中行·和黄复庵

            疏桐翠井早惊秋。叶叶雨声愁。灯前倦客老貂裘。燕去柳边楼。
            吴宫寂寞空烟水，浑不认、旧采菱洲。秋花旋结小盘虬。蝶怨夜香留。

关于“秋花旋结小盘虬。蝶怨夜香留”

    杨铁夫先生《吴梦窗词笺释》卷二曰：“‘秋花’指菊，喻新欢”

    又曰：“‘蝶’，自喻。‘夜香’，承‘秋花’。”

    按：“秋花”“结小盘虬”“夜香”这几个语汇，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有逻辑关联的，应当把它们连起来看，尤其应当与上片“灯前倦客老貂裘”句中的“灯”字对照着看。

    “盘虬”，即“蟠龙”。“秋花”原本可以指菊花，但在吴文英词这个具体的语境下，就不好说是菊花了——菊花怎么“结小蟠龙”呢？说不通啊。

    窃以为所谓“小盘虬”，是写香油灯的灯芯，时间长了，烧为残灺，灺之烬蜷曲如小蟠龙形状。而“秋花”，则喻指灯花。

    古诗词中，写自然界的花儿开放，一般都用“开”“发”“放”“绽”“坼”之类，不大用“结”的。而写“灯花”，才习用“结”字。例如：

    南朝梁明少遐诗残句曰：“灯花寒不结。”

    五代十国后蜀毛熙震《更漏子》（烟月寒）词曰：“罗幕下，绣屏空，灯花结碎红。”

    宋范祖禹《守岁》诗曰：“坐对灯花结，欢吹酒蚁开。”

    苏轼《上元夜过赴儋守召独坐有感》诗曰：“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

    苏辙《次韵蒋夔寒夜见过》诗曰：“雪声旋下白玉片，灯花暗结丹砂丸。”

    赵令畤《临江仙·阿方初出》词曰：“看结灯花愁不睡，酒阑无梦相逢。”

    范成大《秦楼月》（楼阴缺）词曰：“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黄廷璹《解连环》（乍寒帘幕）词曰：“愁灯花正结，又还轻落。”

    刘辰翁《霜天晓角·初春即事》词曰：“家人相对说，灯花还又结。”皆可参看。

    此外，杨先生说“秋花”“指菊，喻新欢”，又言“蝶，自喻”。这个解说不但十分牵强，而且还是自相矛盾的。既然已有了“新欢”，那么，他这只“蝶”还“怨”什么呢？

张庆东字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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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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