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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散:北大荒的大烟泡】
(2015-2-23早5-8点,年前拟的题,以此注解诗歌《大烟泡》)
北大荒真荒凉,又有狍子又有狼,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的确这样,过去北大荒什么都不缺,三大怪四大怪八大怪……乃至十八怪,就连暴风雪都有个雅号——大烟泡。
东北出奇的冷,冬天长得六七个月。人们赖着热炕头,沉溺着烧酒和赌场,也叼着烟枪,咕噜咕噜吐着大烟泡,过着精神世界的肥瘾。人们尽情猫冬的时候,大烟泡来了,一刮就是好几天,而且是逢雪必刮。一旦刮起来就出奇的大,大风裹着大雪,三天三夜呜呜不绝,十天半月纷纷扬扬。风被撕裂,雪被吹成烟雾,天昏地暗,横冲直撞,翻江倒海,声嘶力竭。人们关门闭户,不敢出行,怕被大风吹跑了,埋进大雪瓮子。
一夜醒来,大雪吞没了村庄,吞没了宅院,堵塞了门窗。就在各扫门前雪的时候,暴雪在继续,人们走在外面,手抱着身体紧紧的,帽子手套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大风一浪高过一浪,天地之间,银蛇乱舞。雪打在脸上,穿身刺骨。那鬼天气简直寸步难行。
黑龙江的林区,大烟泡最常见了。过去木帮最忌惮这个,恰恰冬天又是出木头的旺季,抬木号子依旧唱起来,大烟泡挡不住这帮谋生者的热情。大雪封山了,鸟兽遁形,老林子最深处,曾经藏着一座座抗联密营,那真是别有洞天。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大烟泡依旧挡不住反满抗日的斗志。大烟泡肆虐的日子里,我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严寒斗,与鬼斗。
大烟泡刮起来,风太大,缆车万万不能运转的,只能靠魔毡上山。试想,坐缆车体验一番大烟泡,乘风飞驰,远山不见了,天地不见了。这一刻,连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世界一色灰白,你会禁不住一声感叹,大自然何等浩荡,何等力拔千钧。
是的,大烟泡达到极限的时候,就发生雪崩,吞噬一切。记得有一次,大烟泡席卷了小兴安岭,几百个鬼子追进了深山,活活被暴风雪埋葬了。
诺敏河平原呜呜呜呜,十天半月刮着贼风,白毛风。雪花铺天盖地,风声代替了一切。厚雪掩埋了一切,村庄像威虎山上的地堡,窗户是那令人掉魂的枪眼。风雪迷离了一切,当然,也少不了走丢了阿猫阿狗的。有的直到冰雪消融,才茅塞顿开,原来是被大风卷上了天,大雪埋住冻僵了,开春才猛然找到尸骸。
大烟泡越过大兴安岭,奔袭中满平原,整个东北一片暴风雪,许多市镇免不了停水、停电。免不了卷走牛羊,俺那,早些年大烟泡刮走了人,等找到发现,挖出来已经冻住了,只好齐刷刷砍掉双腿……大自然其实真就这么残忍。比如抗日剧《刺蝶》里,宏义堂主韩啸虎,一只膀子被敌人的铁抓钉住,千钧一发之际,他挥刀断臂。生死存亡的时候,自残是一种求生方式。
北大荒,一块美丽的冻土,连暴风雪都有大气之美。美丽可遇而不可求,昔日的富饶远去了,成了永恒的传说。如今,能有一场鹅毛大雪,总是叫人欢喜的不得了,雪能驱散雾霾,能缓解高频率的生活压力。雾霾铺天盖地,整个冬天,我们生活在朦胧之中,活像那懵头懵脑的狍子。现在东北也难得一见大烟泡了。我怀念那雪中的狍子,被人们追撵着,连蹦带跳,左突右冲,气喘吁吁。它被围堵住的那一刻,浑身湿漉漉、哆哆嗦嗦,一个劲发抖……
狍子是一种又傻又憨的东西,总是被生擒活拿,野鸡也许比它更傻。北大荒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大烟泡儿一刮,冷得很。大烟泡吹走了荒凉,可以撵野鸡,又肥又大。可以破冰捕鱼,鱼香冒着,冒成蓝色的炊烟。雪后的村庄是蘑菇群,衍生出许多美丽的童话。以前,馒头挂在树上,怕小动物偷吃,于是就冒出一个瞎话来,树上能掉饺子。那年头,就树木多,就小动物多。这风俗直到现在,还残留着一些痕迹,比如,我小区里有人把干白菜搭挂在树杈上,把大葱围绑在树干上。
想念故乡的大雪花了,总是下的没头没脑。日子总是没头没脑的过着,我长大了,变老了。今天大年初五,小城又在下白毛雪,我想老家了,想老家酸菜馅的饺子,想故乡的红苹果了。据说,秋天把苹果放进卷心菜,包在菜心里,一同放进菜窖,过年打开,苹果居然一点没冻,咬一口,还是那么脆生生的。这用东北话说就是“抗造”。
此刻,大地冻成了冰砣,故乡是一颗土豆,芽眼里正在分蘖。此刻,大雪阻碍了交通,菜贩子正就地涨价。莽莽冻土,来一场大烟泡吧,吹散我浓郁的乡愁,吹散细菌和雾霾,吹来一个墒情饱满的春天。
单纯,可爱,不起眼的大烟泡。就像打出溜滑的小姑娘,多实多傻,一忽悠就上手。我们成天的忙,忙得有今天没明天,我们遗失了什么,忘却了什么。
北大荒,大烟泡我一看到你,我就亢奋,你给我一种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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