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化谷金青 于 2015-2-17 09:58 编辑
易行先生主编的《古韵新风》之三是袁行霈先生的作品集。袁先生是北京大学教授,国学研究会会长,又是诗词大家,著述浩繁,蜚声海内外。很遗憾,直到今天我才捧读这位大家的作品。真是大家之作,尽管我只是初读,也被先生的文采惊服了。先生有诗句云“冲和淡泊意微茫,弦外之音费品章”(《访锦秋湖渔洋山人书屋遗迹》)。这集中所载先生的诗作不多,47首,然而尽是佳构,不少篇什诗味清新,“弦外之音费品章”,而且构工,堪与唐诗媲美。 “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着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吴桥《围炉诗话》)中华诗词最讲究这种韵致,袁先生的诗正是如此。中国的知识分子身历太多的政治运动,特别是置身那场史无前例,谁不身遭横祸,动辄得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然而文人积习,一些人又总是将自己的心事悄悄淡抹于吟风咏月的词句之中。1968年秋,诗人有《绝句二首》,诗曰“世事纷纷纵复横,枕云卧海梦难成。衰杨也谙其中味,一夜萧萧天向明”。诗人“殷忧似海起彷徨”,为什么忧呢?其诗序言云“日间读报,不解尤甚,忧从中来,夜不能寐”。诗人“不解”时事、国事,于是忧也。随着运动的深入,灾难日甚,无数国之精英都被赶入了牛棚,诗人可能也在其列。在《柳》(1973年5月)中,诗人写柳“飞花扑面复沾襟,拂了还来扰客心。知尔缘何终泥我,应嫌秋鬓未秋深”。诗人成了“客”,霜鬓已现,而年轮之“秋”尚“未深”啊。先生在寄姊一绝句中云“凭君传我平安语,减却眉间一片秋”。亲人在殷切盼望啊,先生身在何处?不明,然可以肯定不在家也,更不在其职也,在哪里呢?不须问也。在那种岁月,先生的心是沉的,阴的,虫鱼小草、闲云野禽,常能引起人的联想、幻想,“蜃市诚难遇,星槎或可招。何当浮海去,万里任逍遥。”(《青岛东海栈桥》1973年)“欲把此身托雁队,天空海阔任翱翔。”(《小汤山》1975年)“坐看回澜忘夜久,星河耿耿贯寒宵。”(《登回澜阁》1973年)“玉树临风立,春风花欲燃。殷勤唯数我,一日几探看。”(《玉兰》1973年)……这些小诗短句,折射出了“十年动乱岁月中愁满人间的背景……那一代知识分子幻想自由境界的浪漫自慰”(杨金亭《生命留痕化作诗》)。实现虽不可能,然这是诗呀,“冲和淡泊意微茫,弦外之音费品章”,正是诗之所以为诗也。 诗人工于构篇,一是精构绝句。历来诗论家都极其强调,说绝句的成功关键在第三句转。杨载《诗法家数》称“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王凯苏《骚叹八略》云:“七绝第三句得势,第四句一拍便着。”写第三句,力求别开生面,必须和第二句诗意相粘,不脱节。尾句即结句,体现合,在全诗中具有特殊地位,必须用力收束。袁先生的一些绝句都精美绝伦,其味隽永。诗人游郁达夫富春江故居,“雾破云飞画卷开,山清水碧映楼台”,景美,然也不奇,“方知郁子文清丽,为有春江洗砚来”。将郁先生文秀与富春江水秀巧妙联系,山川毓秀,人杰水灵,钦慕之情油然出矣。先生受日本友人伊藤先生相邀同游日光,其时“红叶正浓”,绝句末二句为“秋山晚叶浓如酒,醉染天公夕照红”。先生将红叶喻为美酒,又以美酒解释天公脸红(夕照),内涵比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更丰更美啊。先生酬谢友人赠水仙花,诗曰“清泉一盏沐春阳,远韵幽香引兴长。端的诗家堂下物,携来犹自带书香”,其诗切其物,及其人,赞得清雅,超凡脱俗。集中这样的精妙巧构还不少,写杭州西湖“欲把保叔当画笔,且为西子绘霓裳”,画黄山奇石“凭谁借得生花笔,饱蘸云烟写好诗”……三四句皆精妙,引人遐思。 二是细营词阕,使上下片既有分工,又浑为一体。1982年,先生在日本东京大学任教,中秋到来,思家心切,在《水调歌头·中秋步月》中,诗人写“欲乘清光归去,伴我盈盈娇女,娓娓话家常”,情已出然未尽,下阕又展开神思:“唤起苏辛李杜,携手王杨卢骆,吟啸共徜徉”…… 三是精妙铺陈。先生有几篇歌行体古风,多用铺陈写法,《听贝多芬D调小提琴协奏曲》写音乐一段最为精妙。历来写听乐多用比喻,或化声为一些物象以声拟声。袁先生则是创造性地化音为画为境,用通感写法涂抹出一副优美的风景画面:“春风拂面”、“飞云流霞”、“朝阳冉冉”、“美女婆娑”、“铙钹轮番”……起伏变化,妙现面前,大大开拓了将音乐付诸文字之艺术领域。 诗人是大学者、教授、博导,论诗讲究“体(主体本体)贵正大、志(思想内容)贵高远、气(精神境界)贵雄浑、韵(情致意蕴)贵隽永”,以此照验先生诗作,诚如是也。因此,先生诗作虽不多,但诗界评赞颇高,杨金亭说袁先生的诗文“最大特点,一是短而精,二是灵性之作”,是书主编易行先生赞其“诗味很浓”,诚精到之论也。吾不才,然并不盲从名人高论,但对上列两家之论亦颇为认同,袁先生的诗词真的“耐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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