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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词十法疏证》（九） 任中敏 十 定格四十首 【仙吕】《寄生草·饮》 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醅渰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评曰:命意、造语、下字，俱好。最是“陶”字属阳，协音；若以“渊明” 字，则“渊”字唱作“元”字，盖“渊”字属阴。“有甚”二字上去声，“尽说” 二字去上声，更妙。“虹霓志”、“陶潜是”，务头也。 按〔寄生草〕亦入双调，句法为三三、七七七、七七，共七句，五韵。据第九法，末句应平平仄仄平平去，此正合。 此词《尧山堂外纪》以为白朴撰，清李调元《雨村曲话》归马致远，未知何据。李氏于四十首定格内凡周氏评语未经说明何人所撰者，多 归之马致远。十九出于臆定，殊不足据。 明王世贞《曲藻》评“糟腌”以下五句曰：“诨中奇语也。” 近人论散曲者，每好举下文马致远越调〔天净沙〕一首为小令之表率，实则〔天净沙〕用意平常，造语凝重，绝少疏放之致，尚不足以表 见元曲大部分之精神。周氏于定格四十首中，首标此词，按其气韵格律，则恰可为元曲令词之表率焉。盖此词协音之妙，已如周氏所云, 若论其馀长处，尚有可述者五：元曲由元时一班潦倒之才人所造成，亦即由一班才人之潦倒所造成，此词绝非诨语，其间愤世嫉俗、遁世逃情之意味，极为浓烈，足以表见元曲之成因，一也；元曲以豪放不羁、趣高气劲为尚，此词轩昂磊落，不同凡响，烈士壮心，寓怀言外，足以表见元曲之精神，二也；元曲以凤头猪肚豹尾为法，其说不刊，此词首二句俊快，腹联三句丰满，末二句响亮，允合步骤，足以表见元曲之法度，三也；元曲取材，贵广而杂，经史百家，俱供驱遣，而别有蹊径，此词用典使事，挥洒自若，绝不堕诗词窠臼，足以表见元曲之文学手腕，四也；衬字有而不多，又逢双皆对，而极自然，应有尽有，而恰如其分，足以表见元曲之体制，五也。综此文字之五长，又益以声音之谐协，以当令词之表率，可谓无遗憾矣。 〔醉中天〕 疑是杨妃在，怎脱马嵬灾。曾与明皇捧砚来，美脸风流杀。叵奈挥毫李白，觑著娇态，洒松烟点破桃腮。 评曰:体咏最难，音律调畅。“捧砚”、“点破”，俱是上去声，妙。第四句、末句是务头。 按〔醉中天〕亦入越调舆双调，句法五五、七五、六四六，共七句，七韵。第六句有仅作二字者。“杀”应叶去，“白”应叶上。据第九法，末句应作平平仄仄平平，此正合。诸谱于末句或作四字，或作七字，皆非。 《太平乐府》载此词，属杜遵礼，但字句多异。《尧山堂外纪》属白朴，又注云“或以为杜遵礼”，则据《太平》而言也。《太平》所载曰：“好似杨妃在，逃脱马嵬灾。曾向宫中捧砚台，堪伴诗书客。叵耐无情的李白，醉拈斑管，洒松烟点破桃腮。”《外纪》“怎脱”亦作“逃脱”。 体咏贵得神，在曲尤须饶有机趣，推陈出新，不但在辞意，直须在法。若此词之无中生有，烘托尽致，可谓曲中咏物方法之最高者。此周氏“最难”之语所以独评此词，而不评下文〔醉扶归〕、〔卖花声〕等调也。 〔醉扶归〕秃指甲 十指如枯笋，和袖捧金樽。搊杀银筝字不真，揉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揾。 评曰:“笋”字若得去声字，好。“字不”二字去上声，便不及前词音律。馀无疵。第四句、末句是务头。 按〔醉扶归〕亦入越调与双调，句法五五、七五、六五，共六句， 六韵。有别体。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仄平平去，此正合。评谓 “不及前词音律”者，谓“字不”二字乃去上，不及前词“曾舆明皇捧 砚来”，同为七字句中之五六二字，而“捧砚”作上去，音律较谐也。 《尧山堂外纪》栽此词属关汉卿，“揉痒”作“搔痒”。《词林摘艳》属无名氏。 《曲藻》评后四句云:“译中巧语也。”甚切当。后世惯拈曲调作嘲谑，尤甚者如南曲中之〔黄莺儿〕，徒以刻画为能，仅博谐笑而已， 取题都村俗，文法又不高，其端则开于汉卿此作。 〔雁儿〕 你有出世超凡神仙分。一抹绦，九阳巾。君，敢做个真人。 评曰：此调极罕，伯牙琴也。妙在“君”字属阴。 按〔雁儿〕乃仙吕套曲，一名〔醉雁儿〕，句法为七、三三、一三，共五句，四韵。首句有仅作六字者。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平平，此正合。此词见马致远《黄梁梦》剧第一折内。《太和正音谱》于二、三两句作“若系条一抹绦，戴一顶九阳巾”，如此衬一“若”字，然后末句之“敢”字口气乃显。臧晋叔《元曲选》作“你有那出世超凡神仙分。系一条一抹绦，带一顶九阳巾。君，敢著你做真人”，不如《正音谱》。 〔一半儿〕春妆 自将杨柳品题人，笑撚花枝比较春，输与海棠三四分。再偷匀，一半儿胭脂一半儿粉。 评曰：一样八首，临川陈克明所作，俊词也。此调作者虽众，音律独先。 按〔一半儿〕与词调之〔忆王孙〕同，惟末句必作两个“一半儿”云云，且末句叶上，是定格。句法七七、七、三九，共五句，五韵。诸谱多认“儿”字作衬，失却调名之由来矣。第三句宜作平仄仄平平去平，《北词广正谱》、《九宫大成谱》所改皆谬。 元人陈克明，事迹未详，《曲藻》列明初十六曲家，有陈克明。明涵虚子《乐府格势》评国初陈克明之词如“九畹芳兰”，岂即周氏之所指欤？《太平乐府》载此词则属查德卿，未知孰是。题为“拟美人八咏”，此乃第三首，馀七首如下： 梨花云绕锦香亭，蝴蝶春融软玉屏，花外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春梦 锁窗人静日初曛，宝鼎香消火尚温，斜倚绣床深闭门。眼昏昏，一半儿微开一半儿盹。春困 厌听野鹊语雕檐，怕见杨花扑绣帘，拈起绣针还到拈。两眉尖，一半儿微舒一半儿歛。春愁 海棠红晕润初妍，杨柳纤腰舞自偏，笑倚玉奴娇欲眠。粉郎前，一半儿支吾一半儿软。春醉 绿窗时有垂绒粘，银甲频将綵线挦，绣到凤凰心自嫌。按春纤，一半儿端相一半儿掩。春绣 柳绵扑槛晚风轻，花影横窗淡月明，翠被麝兰熏梦醒。最关情，一半儿温温一半儿冷。春夜 自调花露染霜毫，一种春心无处托，欲写写残三四遭。絮叨叨，一半儿连真一半儿草。春情 《曲藻》评“笑撚花枝”以下曰：“情中冶语也。”《顾曲麈谈》评曰：“恰能道出美人风韵，所以可贵。”克明于元人中不甚著称，而词之佳妙若此，亦足见元人于此道用力之深也。 曲中不禁一切徘体，且播泳极盛，何论香奁！香奁原以尖颖新俊为尚，但有时取材太亵，则穷形尽相，终伤雅道。克明八篇，虽不出奇驰骋，作曲中本色，但于委婉蕴藉中，仍是竭情尽致，未曾阑入诗馀之含蓄境地，终是好曲子；且细腻贴切，俊而能雅，亦为香奁中极不可少之一体也。 〔金盏儿〕岳阳楼 据胡床，对潇湘。黄鹤送酒仙人唱，主人无量醉何妨。若捲帘邀皓月，胜开宴出红妆。但一尊留墨客，是两处梦黄粱。 评曰:此是《岳阳楼》头摺中词也。妙在七字“黄鹤送酒仙人唱”，俊语也，况“酒”字上声以转其音，务头在其上。有不识文义，以送为赍送之义，言“黄鹤岂能送酒乎”，改为“对舞”。殊不知黄鹤事——仙人用榴皮画鹤一只，以报酒家，客饮，抚掌，则所画黄鹤舞以送酒。初无双鹤，岂能对舞？且失饮酒之意。送者，如吴姬压酒之谓。甚矣，俗士不可医也！ 按〔金盏儿〕一名〔醉金盏〕，舆双调〔金盏子〕不同。句法为三三、七七、五五、五五，共八句，六韵。别体有〔高过金盏儿〕与〔低过 金盏儿〕两种。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仄仄平平，此正合。 《岳阳楼》头摺指马致远作《岳阳楼》杂剧第一折。《元曲选》作 “我这裹据胡床，望三湘。有黄鹤对舞仙童唱，主人家宽洪海量醉何妨。直吃的捲帘邀皓月，再谁想开宴出红妆。但得一尊留墨客，我困了也，我可是两处梦黄粱”。三句“送酒”作“对舞”，周氏所讥，而适为臧氏所本也。 “榴皮昼鹤”乃吕岩事。相传谓吕尝客黄鹤楼近处酒家，日饮酒数壶，累至数百，而不偿值，复索饮，主人供给无倦色。吕善之，适瞰榴，遂以榴皮画一黄鹤于壁上；吕又教酒家童子唱道词，自敲板为节，已而唱时鹤辄从壁间飞下，婆娑翔舞，观玩饮酒者日数千人。凡阅数月，酒家得钱数百万，骤富，以钱酬吕，吕不受，遂构楼 志感，故名黄鹤云。榴皮亦说瓜皮，要为小说家荒唐之言耳。词中 作“送酒”，作“对舞”，皆无不可，而周氏硁硁为争，又以太白诗之“压酒”为“送酒”，殊可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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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3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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