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向发展的元人小令借对 萧自熙/著 (电子版由一水先生于2021.5.录入)
借对的概念,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中论近体诗对仗时说得很明确:“有时候字在句中的意义对起来本不甚工,但那字另有一个意义却恰和并行句中相当的字成为颇工或极工的对仗。这就叫借对。”“另一种借对是借音。”“借音多见于颜色对。”后来他在《诗词格律》中论近体诗对仗时又说:“一个词有两个意义,诗人在诗中用的是甲义,但是同时借用它的乙义来与另一词相为对仗,这叫借对。”“有时候,不是借意义,而是借声音。借音多见于颜色对”。 据此,我们进一步把近体诗的借对概括为:借对,一般是单一的,或借义,或借音。借义对,指的是某词的句中义与其对应词相对,非工对;借此词的另一义与其对应词相对,则是工对。借音对,指的是某词的句中义与其对应词相对,非工对;借此词的同音字(多为颜色字)与其对应词相对,则是工对。
王力先生的论述,是符合近体诗实际情况的。但是,包括借对在内的对仗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发展的,不能因此就认为:借对只有这些,用不着再研究与讨论了。
借对,发展到元人小令中,除继续保持其单一的特点外,更重要的却是,由一元变多元,由简单变复杂,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景况。现把这点粗浅认识写出来,以就正于专家、读者。
一 小令借对既单一又复杂的景况,表现在借义对方面,如: 小洞闲花何处,矮墙颠草谁书。(张可久《红绣鞋·茅山疏翁索赋》) 借“草书”之“草”的另一义“草木”之“草”,与“花”形成工对(草木花果对)
初三月上,第四桥边。(张可久《普天乐·晚归湖上》) 借“上升”之“上”的另一义“上中下”之上”,与“边”形成工对(方位对)。
这种单一的借义对,我们命名为“单借义对”,在元人小令中颇多。比这复杂的是新产生并由我们新命名的“双借义对”。如: 笑毁黄钟,识透玄机。(张可久《折桂回·赠胡存善》) 上句借古乐律名“黄钟”之“黄”的另一义“黄色”之“黄”,下句借“玄学”之“玄”的另一义“玄色”之“玄”,所借两义形成工对(颜色对)。
贪看西湖,懒诵南华。(乔吉《折桂令·湖上道院》) 上句借地名“西湖”之“西”的另一义“西方”之“西”,下句借经名“南华经”之“南”的另一义“南方”之“南”,所借两义形成工对(方位对)。
这种双借义对的特征是: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词均各借其另一义而形成工对。再如: 桃花马上石榴裙,竹叶樽前玉树春,荔枝香里江梅韵。(张可久《水仙子·湖上晚归二首》) 一句借“石榴”之“石”的另一义“土石”之“石”,与“玉”、“江”形成工对(地理对);二句借酒名“竹叶”的另一义“竹之叶”,与“桃花”、“荔枝”形成工对(草木花果对)。
这种双借义对的特征是:相对各句相对应的两处均有一词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又如: 命友南山,怀人北海,遁世东坡。(张可久《折桂令·鉴湖小集》) 借双音节人名“东坡”之“东”的另一义“东方”之“东”,与“南”、“北”形成工对(方位对);借双音节人名“东坡”之“坡”的另一义“山坡”之“坡”,与“山”、“海”形成工对(地理对)。
这种双借义对的特征是:双音节词的两单音节词均各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又如: 彩绳千秋挂,艳阳三月天。(无名氏《阅金经·千秋》) 借连绵字“千秋(后世倒读为‘秋千’)”之“千”的另一义“千百”之“千”,与“三”形成工对(数目对);又借连绵字“千秋”之“秋”的另一义“秋冬”之“秋”,与“月”形成工对(时令对)。
这种双借义对的特征是:连绵字的两单音节字均各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又如: 鸿都人远,霓裳露冷,鹤羽天宽(张可久《人月圆·中秋书事》) 一句借宫门名“鸿都”之“鸿”的另一义“鸿雁”之“鸿”,二句借舞曲名“霓裳”之“霓”的异体字“蜺(蝉)”,所借两义与“鹤”形成工对(鸟兽虫鱼对)。
倚徙西楼,留连北海,断送东君。(张可久《折桂令·酸斋学士席上》) 二句借地名“北海”之“北”的另一义“北方”之“北”三句借神名“东君”之“东”的另一义“东方”之“东”,所借两义与“西”形成工对(方位对)。
这种双借义对的特征是: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有两词均各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单借义对往纵深方向发展,形成双借义对;双借义对往横向发展,形成五种不同的双借义对;双借义对再往纵深方向发展,则是新产生并由我们新命名的“三借义对”,如: 学炼丹,同货墨,共谈玄。(张可久《骂玉郎带过感皇恩采茶歌·为酸斋解嘲》) 一句借“仙丹”之“丹”的另一义“丹色”之“丹”,二句借“墨家”之“墨”的另一义“墨(黑)色”之“墨”,三句借“玄学”之“玄”的另一义“玄色”之“玄”,所借三义形成工对(颜色对)。
三借义对的特征是: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均各借其另一义而形成工对。
二
小令借对既单一又复杂的景况,表现在借音对方面,如: 秉兰芳,俯银塘。(王浑《双鸳鸯·柳图辞六首》) 借“兰”同音字中的颜色词“蓝”,与“银(白)”形成工对(颜色对)。
翠黛颦,珠泪滴。(曾瑞《四块玉·闺情》) 借“珠”同音字中的颜色词“朱”,与“翠”形成工对(颜色对)。
骑鲸沧海波,高枕白云窝。(张可久《汉东山》) 借“沧”同音字中的颜色词“苍”与“白”形成工对(颜色对)。
香絮引鱼吞绿波,落花惊蝶梦南柯。(乔吉《折桂令·问春》) 借“南”同音字中的颜色词“蓝”,与“绿”形成工对(颜色对)。
这种单一的借音对,我们命名为“单借音对”,其特征为:相对各句相对应的各词有一词借同音字中的颜色词,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再如: 无心登虎帐,有梦到渔蓑。(任昱《红绣鞋·和友人韵》) 借”渔”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鱼”,与“虎”形成工对《鸟兽虫鱼对》。
千里思君,午夜挑灯。(任昱《折桂令·饯尹希善之宁国尹》) 借“午”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五”,与“千”形成工对(数目对)。
这种单借音对的特征为:相对各句相对应的各词有一词借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借音对也同借义对一样,往纵深方向发展,新产生了复杂的并由我们新命名的“双借音对”:双音节词组的两单音节词均各借其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如: 归燕年年,离恨绵绵。(张可久《朝天子·春思》)
借双音节词组“归燕”之“归”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闺”,又借双音节词组“归燕”之“燕”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怨”,“闺怨”与其对应词组“离恨”形成工对(人事对)。
三 双借义对、三借义对、双借音对虽然复杂,但从只借义或只借音的角度说,又是简单的。小令借对中最复杂的是由借义、借音交错而成的“音义俱借对”与“辗转借义借音对” 小令借对最复杂的景况,表现在音义俱借对方面,如: 海棠台耕清晨,梨花院落黄昏。(周文质《寨儿令》) 上句借双音节时间词“清晨”之“清”同音字中的颜色词“青”,下句借双音节时间词“黄昏”之“黄”的另一义“黄色”之“黄”,所借的音与义形成工对(颜色对)。
龙须水碟砂腻,虎晴丸金汞圆。(乔吉《水仙子·乐清白鹤寺瀑布》) 上句借“碟”同音字中的颜色词“朱”,下句借地理词“金汞”之“金”的另一义“金(黄)色”之“金”,所借的音与义形成工对(颜色对)。
这种音义俱借对的特征是: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词,一词借音一词借义形成工对。再如: 居要路封侯建节,在陋巷缄口钳舌。(汪元亨《折桂令·归隐》) 一处借“侯”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喉”,一处借“节操”之“节的另一义“骨节”,所借的音与义分别与其对应词“口”、“舌”形成工对(形体对)。
这种音义俱借对的特征是: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处,一处一词借音,另一处一词借义,分别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又如: 枕苍龙云卧品清箫,跨白鹿春酣醉碧桃,唤青猿夜拆烧丹灶。(乔吉《水仙子·乐清箫台》) 一句借“清”同音字中的颜色词“青”,三句借“仙丹”之“丹”的另一义“丹色”之“丹”,所借的音与义与其对应词“碧”形成工对(颜色对)。
这种音义俱借对的特征是: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中,一词借音,一词借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小令借对最复杂的景况,表现在辗转借义借音对方面,如: 新蝉风断子弦琴,古鸭烟消午篆沉,孤鹤梦觉三山枕。(乔吉《水仙子·瑞安东安寺夏日清思》) 一句借“子弦母弦”之“子”的另一义“子丑寅卯”之“子”,与二句“午”形成工对(干支对);二句又借“午”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五”,与三句“三”形成工对(数目对)。
这种辗转借义借音对的特征是: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甲词借义与乙词形成工对,乙词又借音,与丙词形成工对。
四 除上所述外,元人小令还新产生两种与众不同的双信义对与三借义对,如: 欲比西施,来问东坡。(任昱《折桂令·吴山秀》) 上句借人名“西施”之“西”的另一义“西方”之“西”下句借人名“东坡”之“东”的另一义“东方”之“东”,所借两义形成工对(方位对)。
白也无敌,赤尔何如。(王举之《折桂令·送友赴都》) 上句借人名“白(李白)”的另一义“白色”之”“白”、下句借人名“赤(公西赤)”的另一义“赤色”之“赤”,所借两义形成工对(颜色对)。
怕萧郎夫妇,茅家弟兄。(李致远《水仙子·道情》) 上句借姓氏“萧姓”之“萧”的另一义“萧草”之“萧”,下句借姓氏“茅姓”之“茅”的另一义“茅草”之“茅”,所借两义形成工对(草木花果对)。
这种双借义对与前面所有双借义对最根本的不同点在于: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词本为工对,两词均各借其另一义形成另一种工对。再如: 南徐城下,西津渡口,北固山头。(赵善庆《水仙子·渡瓜州》) 一句借地名“南徐城”之“南”的另一义“南方”之“南”,二句借地名“西津渡”之“西”的另一义“西方”之“西”,三句借地名“北固山”之“北”的另一义“北方”之“北”,所借三义形成工对(方位对)。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张可久《卖花声·怀古二首》) 一句借地名“乌江”之“乌”的另一义“乌色”之“乌”,二句借地名“赤壁”之“赤”的另一义“赤色”之“赤”,三句借地名“玉门”之“玉”的另一义“玉(白)色”之“玉”,所借三义形成工对(颜色对)。
这种三借义对与前面的三借义对最根本的不同点也在于: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本为工对,三词均各借其另一义形成另一种工对。 综上总结如下: (一)借义对 单借义对:相对各句相对应的各词有一词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双借义对:(1)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词均各借其另一义而形成工对。(2)相对各句相对应的两处均有一词借其列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3)双音节词的两单音节词均各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4)连绵字的两单音节字均各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5)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有两词均各借其另一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三借义对: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均各借其另一义而形成工对。
(二)借音对 单借音对:(1)相对各句相对应的各词有一词借其同音字中的颜色词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2)相对各句相对应的各词有一词借其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双借音对:双音节词组的两单音节词均各借其同音字中的非颜色词与其对应词组形成工对。
(三)音义俱借对 (1)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词一词借音一词借义而形成工对。(2)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处一处一词借音,另二处一词借义,分别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3)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中一词借音一词借义与其对应词形成工对。
(四)辗转借义借音对 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甲词借义与乙词形成工对,乙词又借音与丙词形成工对。
(五) 与众不同的借对 (1) 双借义对:相对两句相对应的两词本为工对,两词均各借其另一义形成另一种工对。(2)三借义对:相对三句相对应的三词本为工对,三词均各借其另一义形成另一种工对。它们与其它借对最根本的不同点在于:相对两词或三词本为工对,借义后形成另一种工对。
原载《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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