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看到平水韵诗友屏间交流时谈及新声旧韵不得混搭,而严酷的现实却是,整个旧韵诗者群体没有一个不混搭的。广义北方诗者自不待言,即便是东南一带诗者,混搭现象也是极为普遍的。为免伤及无辜,也为便于说明问题,兹以李白的《静夜思》为例。
假设这首《静夜思》不是李白之作,而是时下某个旧韵诗者的作品,如果该诗者是广义北方人,那么他/她通常是这样诵读的:
chuang qian ming yue guang,
yi shi di shang shuang。
ju tou wang ming yue,
di tou si gu xiang。
瞧瞧,完全是按普通话语音来读的。事实上,很多北方旧韵诗者其实就是这样诵读自己的平水韵诗作的。经笔者初步考察,他们通常只关注按普通话已读为平声的入声字,或者按乃师教授的读法或者按道听途说的所谓入声读法来读,甚者将普通话中属于平声的入声字简单地读成短促的去声,如此这般就算是采用平水韵了。
如果遇到节奏点上或每句尾字普通话已读为平声的入声字,比如单数句尾三字为“秋月白”,讲究一点的会读成‘’qiu yue bə“之类,因月字古今平仄归属一样,他/她就不管了,仍按普通话读作普通去声。不甚讲究的,则干脆将”秋月白“读成”qiu yue bài “,只不过这个”bài“会显得短促一些。至于入声之外的古今异读,如漫、拥之类,他们当然也是按普通话声母韵母来读,只不过改变平仄归属而已,比如他们会将漫字读成普通话的阳平声,将拥字读成普通话的上声。当然也有不谙诸如此类古今异读的,以致连平水韵的平仄归属都搞错了——我就见过好几次,遑论整个平水韵语音系统。可见,即便广义北方诗者的所谓入声读法就是中古读法,也是一种赤裸裸的以普通话为主体的新声旧韵混搭读法。事实上连这个也谈不上,因为他们的入声读法实在是不伦不类。
如果该作者是东南一带诗者,他们可能按类似学堂窝人先生示范的下列读法诵读:
jin ya si
cang j无 min yue guang,
ni shi di shang sang.
ju tou wang min yue,
di tou si gu xiang.”
细心的朋友不难发现,其中不少入诗汉字的读法与普通话是完全一致的,比如低头思故乡一句,学堂窝人先生的示范读法便是di tou si gu xiang,根本就不是中古读法,也不是温州话、闽南话、吴语、粤语等准平水韵方言或类平水韵方言读法。诸如此类读法,新声旧韵混搭是显而易见的。
经古音韵学家构拟,若按中古平水韵语音系统来读《静夜思》,则比这要复杂得多,很可能是诸如此类读法(据郑张尚芳先生构拟成果):
床前明月光 zhiang zên mraeng ngüad guang,
疑是地上霜 ng-i jie’dihjiangh shiang。
举头望明月 gye’ deu müangh mraeng ngüad,
低头思故乡 dêi deu s-i guoh hiang。(’上声,-h 去声)
无需赘述,包括温州、闽南、吴语区、粤语区在内的所有旧韵诗者,其实都不能按平水韵当年所依托的语音系统来诵读了,即使他们所采用的现今方言中入声字的读法确属中古读法,由于调值不详,平声多已分成阴阳、一些字的声母和/或韵母有变等种种语音变异,他们实际也是采用各具特色的混搭读法来诵读自己的平水韵作品的。未必就是古今混搭,有时可能就是半今不古的某地类平水韵方言与普通话混搭,一如学堂窝人先生的示范读法。
由学堂窝人先生的示范读法来看,最严重的新声旧韵混搭读法显然发生在东南一带以及其他个别类平水韵方言区诗者身上。广义北方绝大部分地区由于没有入声读法,相应诗者诵读自己或他人的平水韵诗作时,除派入普通话平声的入声字读来不伦不类外,总体上仍是按普通话语音来读的。当然,这些地区的平水韵资深诗者中,还是有人能够读出一鳞半爪的类入声效果的,然而充其量也不过是普通话与现今某地类平水韵方言的混搭。
由此可见,史上最严重的新声旧韵混搭主要发生在平水韵诗者身上,或古今混搭,或某地方言与普通话混搭,或不同地区方言混搭,或普通话与不论不类入声读法的混搭,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诚如孙逐明先生所言:“由于切韵体系根本不记载古音的实际音值,因此,所谓隋唐时期正宗的古香古色的声韵美,是后世人不可能知道和领略的。”
这就是当今诗词界平水韵诗者的诵读现状,时下平水韵格律诗曼妙的音乐美原来是大打折扣的,更是因人而异的。
【后记】
本帖在香港诗词论坛诗词理论版首发后,一向老成持重的资深诗友植杖叟先生临帖质疑说:
“历史上有新声韵?闻所未闻。”
笔者是这样回复的:
“多谢叟兄临帖交流!敬茶问好!先生未免太过拘泥了吧?
余之所谓新声旧韵是就其实际语音系统而言,绝非纸面上的平平仄仄抑或狭义新声旧韵概念那么简单。狭义诗韵不过是对某种语音系统的一种归并简化,有没有纸质韵书,那种语音系统都客观存在。韵乃声韵,无声则无韵。若是只在平仄层面上理解诗韵,皮毛都摸不着。
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上不仅存在所谓新声韵,而且为时还不算短。尽管与当今普通话略有出入,但你不能否认民国时期的国语就是一种新声韵,晚清的官话其实也是一种新声韵。这是铁的事实,谁也否认不了。甚至还可以再往前追溯,这里就不展开了,君等应该懂的。”
真诚希望后续临帖交流的朋友能够突破四声表象、突破平仄归属,进而从音色、音高、音强、时值及其与表情达意关系诸方面深度论韵为宜。谢谢合作!
另有为诗六十年的资深诗友潭州雨梦先生在同名主帖下临帖交流说:
“新韵则是历史上汉胡杂交出来的语言。”
笔者是这样回复的:
“多谢潭州雨梦先生临帖交流!敬茶问好!遗憾的是,先生这话未免太过无聊,也太过不合时宜了吧?
如果尊驾这话在金兵南侵、蒙元、满清先后入主中原时振臂一呼,无疑会被视为汉民族英雄,哪怕在辛亥革命前期慷慨陈词,也会引发强烈而广泛的共鸣,因为百多年前的中国同盟会纲领中就有一句“驱除鞑虏”。但是,后来讲求共和时,连孙中山本人都不再提“驱除鞑虏”,而只谈“民族主义”,并对民族复仇论进行了严厉的批判,结果“驱除鞑虏”口号连当时的革命志士都不再提。
令我莫名惊诧的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半个多世纪以后,在五十六个民族业已天下一家亲的历史背景下,在经济全球一体化的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国家业已明令颁行语言文字法,确认普通话的现代读书音地位十五六年之后,潭州雨梦先生居然还以所谓“新韵则是历史上汉胡杂交出来的语言”为由,置现代民族诗词文化大义于不顾,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地阻挠、掣肘、迟滞划时代的诗韵改革进程,实在是迂腐不堪、顽固之至!
试问潭州雨梦先生以及与潭州雨梦先生持类似论调者,尔等悲天悯人之心安在?家国情怀安在?诗者之心安在?”
诚盼后续临帖交流的朋友想方设法切实去私之后,尝试站到历史的高度、国家与民族的高度、振兴现代民族诗词文化的高度立论与驳论。谢谢大家!